但是转念想到隋珠便暗淡了心情:“隋珠知不知道这件事?”
“隋珠那时候还小,她妈妈就在她身边吃了安眠药,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医生说是惊恐交加导致了失语症,爷爷让戴伯领着到国外治疗了一年多,回来后,她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他虽然语无波澜,但是我还是从他森然的目光中看到了凛凛寒意。
王少川一次次没有底线的挑衅着实让人厌恶。
大概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被身边的人众星拱月一般捧着,一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走来,一丁点儿坎坷都没有经过,以为回来江城必定是所向披靡,谁知道不巧遇到隋云,一个从小就遭遇家庭变故,真刀真枪镇守四海的猛人,一次次落败,心生怨怼我可以理解,但接连不断的昏招让我感叹他作死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
我看了看手机,无奈地说:“快了。”
果然,他的手机亮起来,我想还是回避一下,起身想离开,他偏伸手拉住我,示意我坐下。
耳边清清楚楚传来隋珠的咆哮:“哥,网上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你在哪儿?”他还真是每逢大事有静气,“先回老宅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我拿了他的外套递给他:“你耐心着点,你这个妹子脾气够火爆的,但是脑子还算清楚,她会理解的。”
“我觉得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帮我劝劝她。”临出门了,他忽然回身说,我看他一脸期待,不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就要到来的兵荒马乱。
我把自己的想象力展开,预想着老宅里被隋珠砸的一地狼藉,恐怕连那株梅花也没侥幸躲过。以隋珠的任性,我觉得这些事实比想象很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很意外的是并没有。我和隋云进去时,戴伯正拿着剪刀一板一眼地剪梅花,见我们进来也只是点点头然后指指书房。
我悄悄走到戴伯身边问:“您剪梅花做什么?”
戴伯有些意外,看了一眼他旁边的龙易,然后才说:“老太太生前最爱这株梅,今天过来我看开的正好,剪几株也让她看看。”
我点头,原来如此。
隋云站在台阶上看着我,我知道躲不了,和戴伯说:“您能不能给我两株,让我拿到书房?”
戴伯点头,递过两株,我举着上了台阶。
隋珠看到我还是很意外的,从嵌珠紫檀贵妃塌上坐起来,直冲冲问:“你来做什么?”
我举起梅花:“这不,你哥说梅花开得好,我过来采两株。”
她冷哼一声:“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赶紧摇手:“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过来看看这梅花开得怎样了。”
隋云肯定是很了解隋珠的,在外人面前决不会哭天抹泪的,反倒是越发冷静,这样才有利于进一步沟通,所以他拿我当了定海神针。
但是我觉得自己杵在这里,有些话还是不好说透,把梅花递给隋珠:“你看,满城的梅花就数你家院子里长势好,越是风欺雪压,越显得矜贵。”
她伸手接了,若有所思地看着。
我悄悄出来把门掩了,戴伯和龙易还在院子里站着,我搓搓手:“好冷!咱们找个暖和的家喝酒赏梅。”
隋珠之所以能平静如此,应该是戴伯已经给她分说清楚了。王少川本来就是混淆视听,也没有可以拿出来的事实凭证,只不过是利用人们的猎奇心理要搞臭四海和隋云。
我也相信隋珠智商在线,不会轻易上当,来胡搅蛮缠。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应该也扮出一副世界末日的愁苦像,遂积极怂恿龙易去拿酒,然后和戴伯说:“大雪天里,整起一个火锅,再配着暖酒,看着一树梅花在眼前是不是觉得岁月静好?”
戴伯微微一笑回身看着龙易点点头,龙易出去,他把小泥炉里夹了一块儿柞炭,又把黑陶竖纹提梁壶里加了水,然后放在火上。
看他有条不紊挑茶、洗茶、温杯,分茶然后香气出来,我深吸一口:“水金龟,真是应景,就着腊梅花香,赏雪观梅。”
他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用茶巾拭干水渍:“现在年轻人没有几个知道这个的。”
“我大伯爱喝,很小的时候就坐在他膝头听着水在壶里慢慢响起的声音,看他泡茶,也跟着喝。”
接过戴伯递过来的白盏,放在眼前蒸了片刻,慢慢喝一口,滋味比大伯的稍浓一些。
“好多人拼命学习新的东西,学习年轻人的生活方式、甚至言行做派,就是怕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抛下,年轻人一句:你老了!就能让人慌张不已,以前只当是别人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也有了畏惧心,现在女孩子很少有陪老人家喝茶的,叶小姐倒是例外。”
我放下茶杯:“戴伯,您就叫我名字或者小六吧。每个人的思维和行事风格跟成长环境有关,彼此不太了解很容易陷入一种惯性思维,受大众的影响去判断。”
他点头,又斟了一杯茶:“年轻时我一直跟着老先生,凡事觉得有主心骨,定心。在这个院子里看着隋云的爸爸长大,看着他二叔进门,看着隋云出生,每年第一场雪我们都会在石台上照一张相,后面就是那株梅花。那年老先生还开玩笑说,以后添人进口这里怕是站不下了。可就在那一天,他父母早上道了别出了门就没有再回来,可惜了,那一对纯良温厚的孩子。”
他停了片刻,缓了缓神才说,“那天也是江城来的第一场雪......隋家眨眼之间只剩下这祖孙二人,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了血缘至亲,隋家是我唯一的牵挂,那一年的冬天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每天我都只顾自己难过,终于病倒,晚上躺在床上真觉得长夜难明,那晚小隋云抱着被子进来说:戴伯,我来陪你。现在想来,他那么小,才是最需要人陪伴的。”
我静静地坐着,窗外的雪纷纷扬扬下得沉默,雪中无言而凄美的梅花,火炉上的陶壶低声轰响着,壶嘴把滚出的热气扑散在空中嘶嘶作响。
“我真的是老了,都说人老话多,看来是没错的。”戴伯意兴阑珊,望着窗外渐渐低了声音。
“戴伯,隋云爸爸走时没说去京都做什么?”他给了我那个玩偶没两天就出事了,让我一直放在心上。
戴伯好久才从那段时光走回来似的,扭过头看着我说:“他去了结一件事。”
我正要问什么事,龙易进来,长款军绿色羽绒服挂上着一层雪花,手里端着一个盒子:“戴伯,火锅准备好了,先生说摆在书房长廊下正好可以看着梅花。”
戴伯点点头。
龙易又抬起手里的盒子:“叶小姐,酒也准备好了。”
隋云和隋珠站在长廊下,我走过去,扫了一眼隋珠,脸上有泪痕。
“你们江城叶家树大根深,一定有什么狗血故事吧。”隋珠坐下垂着眼囊着鼻子说。
我挨着隋云坐下叹口气说:“哪能没有呢,我奶奶一直想要个孙女,可伯伯们接二连三都生的是男孩,我爸平时一直在部队,难得尽孝,于是就和我妈商量无论如何要让老太太遂了心,可巧有一天,俩人准备上班,开了院门,外面有个纸箱子,里面躺着一个小婴儿,抱起来一看竟然是个女孩儿,我妈可高兴了,直接给抱到我奶奶那儿说:这就是咱家小六。”
隋珠瞪大眼睛,嘴巴都忘了合上:“你是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