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暖

天渐渐寒了。

女儿睡觉的姿态极差,歪的斜的倒的,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每每半夜醒来,无一例外总能看见她把被子踢到一边呼呼大睡。

我无奈,只能一遍遍抱起这小不点,给她放正位置,盖好被子。

夜色中小脸稚气可爱,叫人常常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笑出来。

摸了摸她的小手,凉得很,于是抓住手,再次沉入睡梦之中。

第二天醒来,给小东西穿衣服,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脚比起手来更冷。我把她抱在怀里,将那对小小的脚丫拢在手掌心中,想要捂暖它们。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那是多久以前呢?我陷入了沉思,仔细在记忆中搜寻,很多年以前的画面突然闪入脑海。说来也奇怪,前一刻明明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的事情一旦认真回忆起来,却像拂去灰尘般变得鲜明起来,最后甚至是栩栩如生地将那场景铺陈在你的面前。

当我回忆过去时,仿佛身临其境般,冰冷的空气,黑暗房间里台灯放出的光芒,所有一切似乎都没有远离,我好像仍旧身处其中,仍旧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仍旧读书到深更半夜。

冬季的家中总是非常非常的冷。那时居住的房间朝北,老木头房子,白天太阳晒不进来,晚上风嘶嘶地在木板中找缝隙以便钻进来,寒意渗人。南方的住家没有暖气,彼时装空调的人家也不多,我家自然是没有的,于是白天里还能忍受的寒冷到了夜里更是加倍张牙舞爪。无论穿多少衣服,始终还是冷。因为读书而几乎长时间处于静止状态的我更是冷得害怕,缩手缩脚的,只有在翻书的时候才会抖抖索索地伸出两根手指不情愿地暴露在空气中。老实说冬天的自己看起来总是很窝囊的。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通常脚跟与脚趾已经冻得生疼了。

我哆哆嗦嗦地脱去衣物,猛地冲进被窝。说来有趣,父亲进被窝时往往都是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姿态,钻进去的瞬间常常还免不了嘶上两声。因为相比外面,被窝里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冰窟。

相较之下,我还是幸运的。和母亲睡在一个被窝的自己往往能迎来一个温暖的世界。

最先感到暖意的是身体,棉被柔软暖和,一份绝妙的舒适感会透过睡衣传递到肌肤上带给一个冻了许久的人极大的欢喜;然后是手,环抱着身体的手从这之上汲取热量也能渐渐热起来。唯有脚,仿佛冰冻三尺般轻易化解不了那个冰冻,坚硬得像块石头,都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隐隐的痛。

我知道自己的脚就是一块冰,即便不直接接触,在它旁边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于是尽量往边上挪挪,希望不要碰到睡着的母亲。

一个人默默地忍受冰冷带来的疼痛,想着很快就会自己暖和起来。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出乎意料地抱住了我的脚。

那双手抱着我那冷得几乎麻木了的脚,想用身上的热量将它们捂暖。

我挣了挣,小声道:“很冷的。”

但那双手仿佛怕被挣脱般抱得更紧了,甚至还把那冰块拢到了心口。

“睡觉!”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暖意渐渐扩散开来,我的心也定了下来。

后来,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都是如此度过的,我依然会想挣脱,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我的脚,用身体温暖它。

母亲每晚都在等我睡下。

这么许多年过去后,当我用手捂着女儿那双冰冷的小脚丫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在重复母亲曾经做过的事情,也是在这个时刻才恍然大悟那些个夜晚里当她温暖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怜惜。 身为父母,对于子女的许多行为或许都出自两种交织的感情吧——“爱”与“怜”。

冬日的早晨,我抱着女儿走进客厅,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中拣菜,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她的事情。

“给萌萌穿上鞋子”她命令道。

我不觉莞尔。

阳光透过玻璃铺洒进来,屋子里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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