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芦荟最终还是死了。

在某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偶然想起窗台上的一堆植物深处,似乎还有这么一盆自由生长的生命,我欣欣然地过去,期待看到一盆旺盛的生机,却被那满眼的黑黄震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场关于“自由”的斗争中,作为赢家的芦荟,最后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这株芦荟来我家也有好两年了,一直生机盎然蓬蓬勃勃。初来的时候它还是一小簇,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凑到它面前,用手指碰碰它的尖刺,那时候它还摆在我的书桌上,每每抬头,都能看见小小的绿意在阳光里蒸腾,那绿色的生命一直暖洋洋地融化在我心里,点亮了每一个枯燥的冬日。

可是芦荟长得太快了,长着长着,不仅不复当年小小的可爱,更让我担忧的是它的长势——向着阳光生长的它,慢慢地越来越偏移,在不知不觉中竟然长成了一株比萨斜塔——倾斜的叶子自由自在地横生漫长,也不顾什么形象,只是一味地贪婪地摄取阳光。我的书桌也再也容不下它了。

我厌恶这种自由,在我心中,正是这种肆无忌惮的自由,夺走了我曾经视若珍宝的芦荟。那时候它长势喜人、温暖生动,远比这个张牙舞爪、乱七八糟的植株来得生机盎然。

于是我开始动手修剪它。什么杂乱的叶子,什么斜生的茎干,统统一剪刀下去,整整齐齐。

在阳光下,我看着那一株小小的、齐崭崭的芦荟,试图用无限的喜悦,掩住那一点点的,扼杀它自由的负罪感。

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发生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我才修剪完没一个月,它又固执地长成了另外一座比萨斜塔。我试着转动花盆,无果,它又朝另一个方向扭过去:我试着少浇水、少见阳光,无果,它还是蓬蓬勃勃地长。我越是剪,它长得越热烈,似乎用无声的语言抗议着,它也有决定自己生命形态的自由。

终于有一天,我拿着剪刀,看见它在阳光下挣扎着想要冲破藩篱的身影,那样小,却撑得那样气势浩荡。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它放回了窗台上。

随它去吧,它从今以后就自由了。

阳光一照、几滴水一洒,窗户一开,它就凭着它那疯狂的自由无忧无虑地长大、发出新的小芽、朝各个方向扩散。在这样无止境的放肆的自由下,我原以为它能够一直生机盎然下去,它能够长得参天活得长久,它的生活会比当初在我的剪刀的胁迫下更加舒适安然。

可是某一天,我发现,它死了——是死于它的自由。它长得太快,又无人理睬。我换了好几次盆,它却从未知足。终于有一天,那些贫瘠的养分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茎叶,它轰然倒下。

我望着它,似乎想看明白它一生所写的自由。

自由是什么,自由不是无拘无束,那叫芦荟自取灭亡的疯长;自由也许是在某个方圆里灵光一现的跳脱,是在剪刀下屡挫屡战、越战越勇的生机。而正是因为有了束缚的痛苦,才有了自由的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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