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纪念凋谢

一个秋天的星期天,琐碎简单,像凉了的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

早晨六点,闹钟把我叫醒。《园游会》每天早上在我的耳边唱了三年,我一直都没有换,原因有二:听不腻;懒得换。

我路过一家山东杂粮煎饼店,很平静地对摊煎饼的大姐说:一份煎饼,加四个鸡蛋。

大姐抬起头顿了顿,用观看马戏团猴子骑自行车表演的眼神望着我:香菜、辣酱都要吧?

人有的时候很复杂,有时会对一桌丰盛的晚餐也会各种挑刺儿,但是有的时候也很简单,比如早上煎饼多加一个鸡蛋,就好像增加了一倍的快乐。

想到这里,我坐在开往苏州的高铁上,哑然失笑。

1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我对于大学时代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我记得教我现代文学的老师说过,逝去的都是最美的。这句话常常闯进我的思绪,虽然手机越来越发达了,但是真正能联系的同学,反而越来越少了。

小Y从日本留学回到苏州工作,我们几个室友颇为激动,准备以最高礼仪欢迎之。东洋镀金,本是民国时代鲁迅、郁达夫那帮人的经历,小Y是中文系的学生,却毅然决然地自学日语飞到了倭国。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过一段有意思的大学专业鄙视链:“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按照钱钟书的说法,中文系还算是中等排位。我曾语重心长地对老X说:你知道吗,在中国大学的专业里面,能够长期占据世界首位的学科,就是汉语言文学。

老X定居苏州了。读书时我就佩服他,勤勤恳恳,有爱有恨,还曾经拉着我“一起捕捉有雨的夜”。他曾暗恋我们中文系的一个女孩,有一天,这个女孩发了一条人人网动态说“睡眠不好”。于是,老X就骑车电动车跑了许多地儿,买了一瓶野生蜂蜜。他向来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到送蜂蜜的关键时刻,却突然怂了,于是我帮他转交了这瓶蜂蜜。

然而,这瓶蜂蜜却并没有换来爱情。

我安慰老X说,青春易逝,你别强求太多。但是,我想这个女孩在多年以后的今天,看到这篇文章,想到那瓶蜂蜜,心里应该会涌起一丝淡淡的甜味。因为你曾占据过一个男孩心里的位置,还是在最美好的青春时节。

2

青春是短暂的,也是残忍的。中午在学校附近吃饭,小H说他下午开车不喝酒,奸笑着躲过一劫。

小H说到了大学一年级时的一次“酒战”,当时我们六个人喝了四瓶白酒,其中两个人没怎么喝。这大概是人生的第一次醉酒,我记得小Y趴在宿舍阳台上吐,大家横七竖八躺在床上。我坐在电脑前看了一场CBA比赛,那一晚,江苏南钢加时赛1分惜败广东宏远。

酒喝到一半,小Y突然说,我们从这里到宜兴有多远。

顿时,大家陷入了沉默。我看到,小七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两年前,我和小Y约定,等他从日本回来,等我从北国归来,我们一起找个时间,去看看蓉。

这一点,我们都未曾忘记。

几个月前,在北国寂静的深夜,我读到小七的微博:“2年了,对不起,活着的人不知道把日子过成了什么鬼样子。”

是啊,两年多过去了,如果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你很难找到某一天的记忆。当然,社交软件也会记录当时的心情,但是毕竟大多数人不是无聊到每天都发朋友圈和微博的。

这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记忆力极度衰退了。我想到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小H以前经常拿我打趣,可是我们都记不起来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了。我对小H说,我记忆力不行了,但是头发依然茂盛生长,你要保护好你的发际线。

3

坐着小H的车,我们从苏州赶往宜兴,那里,埋葬了蓉的骨灰。这两年多里,在许多个夜晚拨动了我的神经。

五月时我出差去成都,成都又叫“蓉城”,我忽然便想到了蓉。据说五代后蜀孟昶于宫苑城上遍植木芙蓉,成都就因此得名芙蓉城。百科上这样写道:芙蓉喜光耐阴,适宜温暖湿润的气候,不耐严寒,若在寒冷地区种植,冬季会有一部分芙蓉被冻死……

车到服务区,大家都说憋不住了,纷纷下车解手。小H说,这是你们迈步进入中年的前兆。我回他,体检查了前列腺没问题,只是因为你没喝啤酒,别跟鲁迅一样躲在上海租界里“唱清高”。

辗转来到无锡市代管的县级市宜兴,这里盛产紫砂壶,我在北方经常看到“正宗宜兴紫砂壶”的招牌,来到宜兴,招牌上少了“宜兴”俩字。

小七说蓉那时忙于结婚前的准备,没想到一场车祸突然带走了她。大家在群里说话,一直活跃的蓉突然两天不发一句话,打电话也打不通,直到等到她的噩耗……自那以后,我才明白“虚惊一场”是世间多么美好的词汇。

我们在小镇上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小七说,蓉生前特别想收到一大束鲜花,可惜一直没有实现。是啊,她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24岁的年华,理应是彩色的、芬芳的。

花店老板给了我们一张彩色的卡片,我们每一个人都写一下了一句对蓉的思念。

可是当来到蓉的墓碑前,我们都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在这荒凉的山坡上,你一个人呆了两年多,你是那么爱说、爱笑、爱闹的女孩,你该有多凄冷、多孤独、多难过啊……

天色垂暮,宜兴飘起了细细的雨滴。我们告别了蓉的家人,乘着夜色回到了苏州。

王维写过一首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诗的意思是说,枝条顶端的芙蓉花苞,在山中绽放着鲜红的颜色。寂静的山沟里再没有别人了,花儿们纷纷开放后又片片洒落。

“蓉,我们都想你了。”

如果你还在,此时微信的对话框应该会落满小星星……

(2019年11月6日写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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