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琦:关于人性,你的三个故事

你吃不下,也不让别人吃,含在嘴里,不吞下去

故事1:好个豪爽的大汉

这世界上有些人是开合理标,有些人是开最低标

醒醒!醒醒!太太把康康摇醒,外面好像有动静。

什么动静?康康做起来听,没什么啊!下雨的声音吗!

不对!我觉得外面有人。太太居然先溜下了床。

康康赶快也跳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是水声,你忘了关水龙头?说着拉开门,才把脚探出去,就吓得缩了回来。

满地都是水,还一波波地由书房往客厅流。

冲进书房,就更惨了。两条水柱从日式天花板上往下淌,书桌、书架全泡汤了。

第二天一早,康康就急着拨抓漏专家的电话,但不是没人接,就是没空。尤其听说是瓦顶,更没几家有兴趣,一路照着电话薄上的号码拨,拨了二十几家,只有三家说来看看。

最先来的是个白脸的年轻人,慢腾腾地从车里拉出梯子,搭在房檐上,嘴里叼着烟,爬上去。伸出两根手指,翻起边上一块瓦,往里瞧两眼,就下来了。

靠着梯子继续吸烟,吸完,把烟屁股一弹,手挥了挥:全烂了!这一大片,连瓦带木头,都得换。又外头想了想,十万块,我包!

康太太倒抽一口气:什么?一点儿漏,要十万块?敷衍了两句,跟着打电话给丈夫:一个不学无术的年轻人,胡乱开价,我把他打发了。

接着来了一位老阿公,腰都弯了,爬梯子的样儿像只老猴子。

老猴子居然上去了,走过来走过去,又东敲敲西敲敲,康太太直捏冷汗,怕老猴子摔下来。

一边喘气,一边摇头,老阿公从车里拿出个本子,填了些数字,又在旁边算了半天,说:我自己给你做,最少要九万,因为瓦下面的木板和油毛毡都烂了,不换不行。又把那张估价单交给康太太,要做就早告诉我,还得去买材料。

老阿公走了,康太太拿着估价单,左看右看,看不懂,除了扭来扭曲的数字,还有一堆日文符号。

这老家伙,要的大概是日本的钱。奇贵。康康下班回来说。

是啊!而且那么老了,自己都该被修理了。太太笑笑。

正笑着,门铃响了,是个大汉,从屋里就见个光亮亮的脑袋,由门缝透出来。

幸亏夏天黑的晚,大汉又高,趁着灰灰的暮色,只爬到梯子一半,往屋顶上摸了摸。又跳下来,到房子另一侧,站在地上张望一下。

别人说的也不错!大汉倒爽直,不过,他们有点夸张,虽然有些烂掉的地方,补补就成了。对吧?大汉咧嘴一笑,大家都改建了,相信你们也不打算再住三十年,所以能维持个七八年,也就够本了,对不对?

对,对,对!康康两口子,异口同声地附和。

给这个数吧!算结个缘!大汉伸出大大的巴掌。

康康立刻下了订金。还拍了拍大汉:你这个朋友,交定了!

性情中人,果然不同。第二天,两口子还在睡觉,突然被外面啪啦啪啦的声音吵醒。原来大汉已经爬上去拆瓦了。

给他买份早点,中午再买个便当。康康出门,还叮嘱老婆,照他这么快,大概一天就弄完了。

只是下班到家,半边瓦都拆了,却是太太和大汉两人,正站在院子里发呆。

我们正等您呢!大汉热情地迎上前,又把梯子扶好,请康康爬上去,在下面喊:郭先生,您看看!有白蚁!这下头木板全烂了。

我也看过了!太太在下面说。

把康康扶下梯子,大汉叹了口气:不换,也能勉强对付,只是我怕瓦重,哪天垮了,伤到人。

康康沉吟一阵,抬起脸:如果换,要多少钱呢?

交个朋友,我不打算赚您一文,就给个材料费,加上我助手的工钱。大汉又伸出他的巨灵掌,翻了那么一下,您再加个…

五万?

您这是跟我开玩笑了!大汉哈哈笑了起来,就加个十万,一共十五万,算结个缘吧!

想一想

你猜康康做了没有?

他能不做吗?屋瓦已经掀了,下面烂掉的木板也摊在那儿。大汉没说假话,有眼睛的人,都见得到啊!谁敢冒被压死的危险,而不去修呢?

你猜大汉是不是最初确实没有看出来?还是他先装傻,或者轻报病情,等你让他开刀,把肚子剖开来,才大叹一声,说小手术要变大手术了?

答案,请你自己想。但我必须强调,这世界上有些人是开合理标,有些人是开最低标。

开合理标的人,先算好大约应该需要的工本费和利润,来投标的人要价过高,他固然不取。如果报价太低,他也不取。道理是--那么低的价钱,不可能做得好。

至于开最低标的,则是只要东西看起来差不多,谁算得便宜,就买谁的。岂知生意人往往看准这一点,先以最低价抢下这笔生意,再进一步要你追加预算。

对不起!物价上涨了。

对不起!碰到流沙层了!

碰到这种状况,你是拿约修理他,还是妥协?何况许多民间的交易,像康康的屋顶,根本没签什么合约。

除了交易,人事也一样,请看下一个故事。

故事2:包在我身上

当两个人战斗,只有一把枪,谁先抢到枪,就可以用枪把对方撂倒

王总经理最近真是头痛极了。

业务部经理退休,下面的王副理和张副理,到底升谁好呢?

业务部可以称得上是公司的心脏,心脏不好,公司就得关门了。

王副理和张副理都是第一线的战将。两个人平常有说有笑、平起平坐,连办公室都一左一右,一样大。

可是,现在只能升一个人做经理,这问题就大了。

考虑再三,他决定个别谈话。

如果你升上来,做经理,你能保证明年业务增加多少?王总经理问王副理。

这个…您给我两天,让我算算。王副理居然说要回办公室看报表。

王总经理又找张副理来。同样的问题被提出了。

张副理先愣了一下,即刻恢复笑容,拍拍胸脯:这个您放心!如果我升上来,能放手照我的想法去做,每年至少增加30%。

你不需要看看过去的统计?

不必!全在我脑子里!

隔一天,王副理看完统计,回来报告。

你有答案了吗?有把握一年增加多少业务?王总经理笑道。

在目前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我只能保证不会减少。

总经理的脸绿了,草草结束谈话。

第二天,张副理就搬进了经理的大办公室。只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没见什么起色,连办公室的小妹,都觉得电话少了。

一年算下来,业务反而下跌了10%。

你是怎么搞的?总经理铁青着脸,把吴经理叫去。

唉!真没想到,市场实在太不景气了,大家都缩减广告预算,加上恶性竞争,我虽然拼了命…吴经理狠狠捶自己的头。

我该死!我该死!对不起您。您还是让我回去做副理吧!我想,我实在不是一级主管的料。

把吴经理调回副理,再把那位脚踏实地的王副理升上来?

不行啊!

因为自从张副理扶正,没多久,王副理就拂袖而去,被死对头那家公司聘去做经理了。

如果不是他窝里反,去资敌,我一定能做到一年增加30%…吴经理常这么咬牙切齿地说。

想一想

请问,在这个故事里,谁赢了?

你可以说张副理赢了。虽然他后来挨了骂,但是最起码,他挤走了王副理,一人独大地坐上经理的位子。即使表现不佳,公司都因为一时找不到替代的人,而对他无可奈何。

你也可以说王副理赢了。他虽然受了气,但是立刻被别家的伯乐赏识,跳槽做了经理,且打败原来的公司,报了一箭之仇。

这么说来,输家只有一个,就是王总经理,因为他爱听张副理浮夸的话,用了差的,走了好的,使公司输惨了。

问题是,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很理性,能够明辨是非,但是每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也都爱听谗言。

张副理就抓准这一点,开出空头的支票,抢下实在的位子。

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在中视主持一个叫做《分秒必争》的节目,顾名思义,那是个讲究快的节目。我用极快的速度把题目念出来,再由参赛的的两队抢答。

当时参加比赛的,都是各校的精英,实力常在仲伯之间。而我发现,获胜的往往是最先按钮的。

甚至题目都还没听懂,他已经按钮,一边按一边想,就在那两三秒,想出答案,获得了分数。

相反地,我发现输的那一队,很可能每次都能在同一时间想出答案,只怪他没先按钮,而没机会做答。

这管他会不会,先按钮、抢位子的方法,就与张副理用的一样。

从政的人常说,先不要考虑开出去的政见支票能不能兑现,而要知道,如果得不到位子,就连半个政见也无法兑现。

在人生的战场上,无可否认的:当两个人战斗,只有一把枪,谁先抢到枪,就可以用枪把对方撂倒。

既然对方倒了,就不再有人和你争;既然没人跟你争,就连指责你当初不择手段抢枪的声音,也不会出现。

谈到声音,学问可大了,请看下一个故事。

故事3:半个也跑不掉

看不清周遭是最危险的

托您的福!过年前嘛,当然比较忙。庄老板一边接电话,一边鞠躬。什么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周老板打来的。

不!不!不!不!庄老板突然叫了起来:您放心,您的东西,我拼老命也会赶出来。您放心,东西一定好,您可以随时来抽查。

放下电话,厂里几十双眼睛都瞪过来。

他要多少啊?庄老板的大儿子板着脸问。

一千箱!

一千箱?大家都叫了出来。

爸爸!你疯啦?二儿子冲过来,我们已经做不完了!

急什么?庄老板沉声吼道,你老子有办法。又一伸手,拿工作单来!那两个新客户的九百箱,发给小孙的工厂去做!

哪个小孙?老三也走了过来,瞪大眼睛说,太烂了吧!

叫他做好一点!关着门做,别让那两个客户知道。

过年前,果然所有客户的东西都准时交件了。

周老板直拍庄老板肩膀:不简单!够意思!临时要这么多,我愿意为非找别人不可了,没想到你居然硬是做了出来。

您要的东西,有什么话说?

周老板开了即期支票,高高兴兴地上了奔驰车。

另外两家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艾小姐最先吼了过来:我看过你给别人做的,都很好,为什么给我做的,毛病这么多?

庄老板立刻赶去道歉,鞠了九十度的躬,自愿打七折。

艾小姐总算脸色又恢复了血色,指着庄老板说:下次再这样,我会退货!

刘老板可没等下次,二话不说:退货!

庄老板又去哀求,不但提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而且一路鞠躬,差点撞上了门框。

我不管你怎么解释,就算过年赶工,也得做好。那么多毛病,你要我怎么卖?

这个、这个,全怪我,我们今年不发红利,给您打七折…

打七折也不行!不是我说好就好。刘老板指着庄老板的鼻子吼,别人会退我货啊!

退多少,我就重做多少。年初四就动工,专为您补做,另外免费为您多做五十箱。求求您,看在过年…

刘老板沉吟了一阵子,挥挥手。

果然年初四,庄老板就开了工,专为刘老板做。因为是本厂制作,又做的特别小心,刘老板验收时,居然笑了。

又隔些时,庄老板请喝春酒,周老板、艾小姐和刘老板都到了。席间艾小姐和刘老板虽然揶揄了主人几句,却也显示他们对庄老板勇于认错、负责到底态度的欣赏。

至于老主顾周老板,听在耳里,就更是甜在心头了。频频举杯敬庄老板: 尽在不言中!

想一想

庄老板棒不棒?

棒!而且正是尽在不言中。

他赔了吗?

没赔!因为交给二流的小厂代做,已经省不少钱。二流货当一流货卖,就算打七折,都有赚。就算重做五十箱,也可以打平。

结果,不但没丢掉两个新客户的生意,还莫名其妙地建立了信用。

更重要的是--

他留住了那老主顾周老板。

如果当时他不接,周老板找了别人,别人看到求之不得的大主顾光临,一定刻意讨好。不但东西做得精,而且价钱压得低,希望把以后的生意抢过去。

周老板这一试,不就可能从此换码头吗?

留住老主顾,不给周老板接触别人的机会,才是庄老板的最高考虑。

由以上两个例子,你必须知道--

当你不会用人的时候,不但是用错了人,而且会失去人。失去的那人,更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当你让下面人抢位子的时候,他不但抢到自己的位子,而且可能抢到你身边的位子。

进一步,他可以抢你的位子;退一步,他可能挡住你的视线,使你看不清周遭的情况。

看不清周遭是最危险的。当你总是跟某人合作,而不随时出去了解市场和比价时,你很可能有一天发现,这老朋友算你的价钱,比别人都贵。

不是他涨了,是别人跌了。他却因为你总是照以前的方式,而没有主动通知你降价。

更糟的是,当你不去要求他,他也会在伺候你的时候,因为缺乏跟外界的接触,少了竞争的机会,你们很可能一起老化、一起落伍。

此外,商人多半知道庄老板那种吃不下,含在嘴里也好的道理。当你不够灵活、不去监督的时候,他们就吃定你,绑定你,甚至在必要时--牺牲你!

而且使你明明被牺牲,还觉得他够朋友。

谈到够朋友,让我们看看更够朋友的故事。

故事4:全靠老同学

情与法的不够分明,是我们社会的通病

这种约,我不能签!小庆把约推了回去,一年半完工,根本不可能嘛!单单打地基,就得多少时间?

喂!喂!老李往椅子上一靠,手一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老朋友好不容易帮你揽个大买卖,你还…

你要是够朋友,就应该把时间定长一点,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得完嘛!

哈哈哈,老李笑了起来,绕过桌子,坐在桌沿上,指了指约,要是照你说,定他个两年半,还轮得到你吗?早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抢了。他突然凑到小庆耳边,告诉你,这叫‘立法从严,执法从宽’。你想想!这事由谁管?当然是我管!到时候你做不完,我打个报告上去,谁都看得出来,不可能完工,上面还会有异议吗?你呀,放心好了!全包在老同学身上。

小庆想了想,又抬头瞧瞧老同学,看到十分诚恳的目光。深深吸口气,把约拿过来,签了。

签约第二天,小庆的公司就动了起来。虽然有老同学护航,能快还是得快。只是地基才打一半,就下起倾盆大雨。

今年的梅雨来得特别早,又特别长。连着两个月,没见几天太阳。

这当中,老李也来看过两次,一面跟小庆苦笑,一面点头:你放心,只要尽力,包在我身上。

转眼就是一年三个月了,由于日夜赶工,把梅雨延误的进度全赶回来了。

你真不简单,做的真快。每次老李来看,都要夸小庆几句,照这样,可以准时验收了。

准时验收?小庆跳了起来,不要开玩笑哦!你明知道不可能嘛!

那当然!那当然!多困难,我都会压着。老李低头踱着步子,你知道,我已经开始帮你说好话了吗?

谢谢!谢谢!

只是才隔两天,就接到老李公司的电话,问哪一天可以验收。

这个我已经向李科长报告过了!小庆婉转地说,进度都在掌握当中。

要我问李科长?对方不太高兴,我正在问你,照约,是哪一天完工?

这个、这个…

不要这个这个的。现在是讲法的时代,我们什么都照约来,好吧?反正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逾期未完工要怎么罚。

小庆立刻打电话给老李,找不到。晚上又拨去老李家,对面传来一片麻将声。

你打来,正好!老李小声说,长官正在我这儿,你等等,我换个电话,拨给你。

跟着打过来,还是神秘兮兮地:我这阵子,正在给你四处打点呢!你要知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什么都讲法,不讲情。拿着白纸黑字,非照章办事不可。

小庆急了:这怎么办呢?我当初就说嘛!不能签,那约根本不合理。现在如果真照约来,我就完了。发觉自己语气不对,赶快改个调子,拜托!拜托!你可别见死不救啊!如果有什么该意思意思的,你尽管交代…

从这天开始,小庆白天往工地跑,晚上往老李家跑,中间还得往银行跑。

幸亏老李,真够朋友。据说他为了小庆,上上下下全磕了头。总算拖到完工,一文钱也没罚。

想一想

跟前面几个故事一样,这也是抢位子。由老李建议小庆,先把生意拿下来,约签好之后,再谈别的。好比那修屋顶的大汉,先把瓦拆掉,再说下面木板朽了。

但是,当你细看,就会发现,小庆抢的位子,是大不同的。前面许多故事的承包商,是抢下位子,吃定别人;小庆则是因为抢下位子,而被对方吃定。

想想!

小庆真没被罚吗?

只怕还是被罚了吧!没明着罚,也暗着罚。

这中间的关键是什么?

是情与法!

情与法的关系非常微妙。法看起来是硬的,情看起来是软的。但法是人定的,也由人去执行。执行的人有情,这法就有了弹性。

更进一步说,当法越严苛,越不合人情的时候,那执行的人,就可能变得越重要。

古时候,堂上老爷说:给我打!一百大板!

话固然从老爷嘴里说出来,这处罚也很可能根据了法,但那打的人,毕竟不是老爷。

于是,一百大板可以打死,也可以打活。

据说那高明的衙役,能高高举起、快快落下,却只打得表皮受伤,完全不伤内脏。

当然,他也能看来一样打,不用五十大板,就叫你见阎王。

这衙役的权力有多大啊!你能得罪他吗?

老李到后来能呼风唤雨的道理不也一样吗?

法,一定要合理。不合理的法要修,而不能用人情的执法从宽来补偿。

因为在这执法从宽中,不但不能真正地执法,而且造成许多弊端。

同样的道理,如果你发现别人要你签不合理或你办不到的约,你必须知道,从签约的那一刻起,除非你够大够硬,否则每一个搅局的小鬼,都可能修理你。

情与法的不够分明,是我们社会的通病。

许多人在这当中得了好处,许多人被这样吃死。

记住!

你可以要求修法,不可以故意违法。只有当法能公正、合理的时候,执法才会严明,弊端才会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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