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秘事·三伯

2022年9月17日    星期六    天气:晴转多云

今天水喝少了,流泪像是从鼻孔里拿出西瓜一样费劲。我比别人更容易痛苦,好笑的是却不比别人容易流泪。生老病死,我想我只有生下来会哭泣。很多人看到弥留之际便会流泪,我常常漠视地看着他们哭泣。幸好生与死之间还隔着老和病,不让人人都会眷恋人间的。

今天,很多人来了我家,我都不认识。他们很吵,吵到大街小巷都知道他们在我家。我喜欢热闹,但不是不合时宜的热闹。我躲在屋里,像是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上次我来的时候,把这里收的干干净净,现在乌七八糟的像屎一样。”中年男人拖着音地叫喊着。

“不过,也是这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他又添了一句。

有人附和着他,不过大多是些阿谀奉承的话语。

麻将机运作的声音,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让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离开卧室。我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原来不像是人呀。我手硬扯着自己的脸,让自己笑了笑。

“三伯好。”我像是林黛玉初入贾府般谨慎,我拉开门把手,像刚刚那样笑。

“诶呀,倩倩。太不好意思了,打扰你休息了。”中年男人一边摆弄着麻将,一边对着我笑。

“没事,三伯。”我对他抿了抿嘴巴。

我低着头把卫生间里洗衣机的衣服拿出来,匆匆忙忙地小跑去楼下。

客厅中央的麻将机坐满了人,沙发上也坐满了人,我杵在卧室门前像一根棍。我余光看向周围的人,不过他们都在看着朝我说话的他。

中年男人是我的三伯,名叫朱富。和他的名字一样,他家底殷实,慷慨豁达。至少在别人眼里,他是富裕的。

他周六偶尔会到这个小镇,镇上的人无人不知他,镇上的人请客吃饭都会有他。很早他便走出小镇了,我妈说年少时他很用功。年少努力的回报使他成为了隔壁镇公安局的局长,后来成为了隔壁县的司法所所长。

我妈说,那时候事业单位人员经商办企业,或者以工作之便为本人的事屡见不鲜。我三伯是最早吃上螃蟹的人,投资沙场、矿产和地基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尽管县上市上都有别墅,不过三伯还是爱来小镇,小镇上的人不少受过他的恩惠。

我家隔壁卖五金的二大爷儿子执行死刑前,他托人让二大爷看了儿子一眼;二姑和堂哥在家里没生活来源,也是三伯接济的;大姑被大姑父欺负时,三伯开车飙到两百迈去市里给了大姑父一拳;我出生时,三伯母和三伯父也给了我爸妈不少帮扶……

这些是我小时候听他说的,他说的时候像是一个财神爷,可神气了。

可我以为这些只有我知道,但在上初中时,隔壁镇卖羊肉串的女儿小安和我在同一班。她说,她也知道。有一天,我遇到了小学唐老师,聊着聊着他说起我小时候尿裤子在三伯身上,三伯接济过读不起书的小哥,三伯在二伯离婚时还接济过二伯家的小冰姐和小雨哥一段时间……

我觉得奇怪,就去问了唐老师和小安,是谁和她们说的?”

她们眼珠子转呀转,好像坐时光机一样。

小安说,“镇上李大姐生二胎,三伯举着酒杯在酒席上侃侃而谈时,她听见了。”

唐老师说,“领导请吃饭,三伯和他一桌时。他边夹菜边说的。”

后来,我看着三伯不觉得他像财神爷了,并不是他早就将生意转手。只是他明明没和我换过尿布,却和钱家旺他爸说他以前给我换了许多次尿布。钱家旺用这件事嘲笑了我一整个初中。只是他明明和我爸是兄弟,却每次都嘲笑我爸没他有能耐,用我爸在酒桌上打趣。我和我妈都在酒桌上,整个酒桌都哄堂大笑,除了我爸,我妈,还有我。

他说我爸爸是个没胆量的怂包,他说我爸是个只会闯祸的笨蛋,他说我妈不像三伯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说我是个村丫头没有他儿子知礼数,他说我家住在农村,难怪屋子里乱七八糟……

我每每听到这些,总爱握起拳头。当指甲陷进去肉里的时候,我总想起我妈常说的,“人呀,总是要念着别人的好的。”

“对,他接济过爸妈。在我妈生我的时候,三伯拎来了三只鸡,包了八百块的红包。”我总在心里这么默念着,有时候压得住,心里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有时候压不住,那年我初三,他又回小镇了。他又在数落我爸了,说他做什么都做不好。我一只手握住了拳头,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关你屁事!不是每个人像你一样掉进钱眼里,你以为你谁!”

可说完,我就后悔了。那天是家宴,爸妈和大家都看着我,我感觉我像是一个怪物。

三伯盯着我,扯了扯嘴角说,“哼,不愧是没本事的爹娘教出来的村丫头。”

我瞥见爸妈低下了头,连忙说,“对不起了,三哥!你知道的这孩子从小就不懂事的,你别放在心上。”

爸妈把我的手打了下去,“死丫头!快和你三伯道歉!”

我低着头冲出了家门,眼泪哗啦啦地掉在黑衣服,衣服干了后像是被海水泡过。

三伯回县里了,我悄悄地回了家。

我妈走到我屋里说,“事情的发展,你满意了吗?你这样做,你就是那个没礼数的村丫头,我们便是没把你教好的父母。”

我哽咽着问,“那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妈茫然地看着我屋里的窗帘,窗帘上是麦兜幸福的一家。

她缓缓地开口说,“我不知道,但倩倩别在这样了,好吗?”

我坐在床上,把头捂在了膝盖上,抽泣地说了声,“嗯。”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他还是爱来小镇,爱说那些话,爱在家宴上数落着每一个受过他恩惠的人,但现在大家都不笑了。

他还是爱来早些年他盖的房子,数落着早已不是他的房子。讽刺的是,作为县司法所所长的他却混迹各大赌场,小镇上盖的屋子早已卖给了兄弟,为了还赌桌上欠下的20万。

三伯的工资刚到手便亏空了,家里的生活还需要三伯母的工资和早些年的积蓄来维持。

这些朱家的儿女都心知肚明,我们依旧看着他在小镇上夸夸其谈。只要我们不捅破,他依旧是小镇里慷慨豁达和人人喜爱的朱富。

我晾完衣服到楼上去,看着他在麻将桌上自吹自擂,我没说任何话回到了屋里。

我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正在死亡。在吵杂的环境中,这样我便很容易入睡。

我睡着了,梦里没有朱富。在梦里,我把玩着过去卧室里的窗帘,上面有麦兜一家幸福和乐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很畏惧在三伯身边,他很享受别人打量他的身边。我看着周遭,这个世界像是黑熊被人驯服后,踩在皮球上杂耍。很怪,可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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