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5逝水流年

我的爸妈都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我是两个家族第一个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大的宠爱来自于我的外公。他是我至今见过的男性中最有力量和担当的人，经常穿斜襟衫和中山装，高大又帅气，威严且慈爱。我的童年大多数时间在外婆家度过。外婆家的房子很大，有前后两进，后进有两个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后院还有一个水泥筑的小水塔，因为那时村里还没自来水，所以印象特别深刻，夏天经常在水塔下面冲脚戏水。屋前挂着大大的鸟笼，留声机里放着优美的旋律…他们家是村里第一户买彩电的，好像是日立牌的，夏天的晚上放在院子里，我会排好椅子，邻居们都会过来看新鲜，好不热闹。外公育有二子二女，在80年代他是非常有眼光和格局的，比别人更努力的工作赚钱，除了上班，还做盆景生意，种花，养金鱼，晚上经常和大狗一起睡在花圃。因为生意还要去上海和重庆出差，非常的辛苦。他还是县里的计委主任，所以家里总是高朋满座。阿姨是外公最小的女儿，她打趣地说自从我出生之后，外公出门就不带她了，我总是骑在他的脖子上串门。那时出门交通不方便，去杨梅山还是乘大卡车，他还许愿要带我去上海玩，后来去上海变成了我童年的梦想。我对陌生人不怵，陌生的环境适应非常快，可能就是小时候长期跟外公的缘故。因为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很孤单，我经常会在某个外公的朋友家住上几天，奶奶和外婆走亲戚也会带上我。再后来我上了机关幼儿园，家也搬到了水门路宿舍，算是当时的县城中心吧。我过上了另一种生活，精致的玩具代替了玻璃珠和弹弓，唱歌跳舞，画画，还要按时午睡。睡不着的时候我望着窗外的世界，想着村里的那些小伙伴多好啊，不用上幼儿园，他们一定在捉知了，或者光着膀子在外面游荡。那时的机关幼儿园在县政府旁，外公和我的几位叔叔轮流接我放学，他们总会记错日子，害我一个人留到最后哇哇大哭。外公很喜欢收藏字画，小时候让我学画画，经常在老师面前夸我画得好，其实画得也不怎么样，老师碍于面子让我参加县里的比赛，“蚂蚁搬豆”还获了奖。他的一位重庆的画家朋友也来住了一阵子，给我拍了许多非常珍贵的照片。那段时光的记忆中外公替代了爸爸的角色，爸爸的存在感很少，就是个笑呵呵的什么都依着我的人。批评教育都是外公，每次耍脾气总要外公来治，恩威并用。就是那么小的我，那时就切身体会了命运的无常，外公由于劳累过度肝炎复发成肝癌。那时的我还没感觉到家里气氛的变化，有很多人进出探视，常常看见妈妈给外公擦身体，大小便都在床上了。过道里放着一口棺材让我非常害怕，我知道是装死人的，总是避得远远的，不会去旁边玩。有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被爸爸抱起来穿袜子，听见很多人的哭声。然后去外公的房间，就看见他躺在那，最深刻的画面是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拇指从食指和中指间穿出来。然后我被送去奶奶家，晚上紧挨着奶奶还是害怕得睡不着。出殡那天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来接我，我死死的抓住奶奶家的大圆桌哭，最后也没把我接走，没有送外公最后一程。后来回外婆家总有村里人故意吓我，你外公有没有来找你啊，生前对你这么好。导致我想起外公是恐怖大于思念，对死亡无法接受的恐惧。也正是那年，我上小学。外公生前和实小校长的老公是好朋友，答应的读实小的事也在过世后不了了之，人走茶凉。后来听我婆婆说起，她还帮忙好朋友的儿子读了实小，因为和校长认识。现在想来外公去世那时正是我公公的事业上升期，多么现实的社会。长大后的我更心疼我的外婆，外公就是她的天，对她来说是天塌了，最小的女儿还在读书，多么美好令人羡慕前半生，和后面的孤苦无依的落差太大，常常一个人对着外公的照片哭，后来我妈就把照片放到了她不去的屋子。大舅舅很小就读空军学校离家了，小舅也因为舅妈的婆媳关系搬走了。我家搬到了外婆家附近，外婆却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她要给儿子留面子，说是有儿子不能去女儿家住。虽然我妈经常去陪她，但还是没用。因为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听我妈说过有天晚上一条蛇从她的蚊帐旁爬过，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后来阿姨出嫁，她帮着带大了最小的表弟，好像完成了她的使命，就去找外公了。外婆走后，我也尽量不走经过她家的那条路，或者是跑着过。不想看到那房子，童年的乐园，曾经在我心里挂满彩虹的地方，变成了黑白色。特别是晚上，我怕看到里面亮着灯。外婆外公都没能活到享清福的那天，门前的解放西街通了，热闹了，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表弟都博士毕业了，我们的结婚生子都少了他们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