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们 第二章 回忆涌起

五月的雷雨总是如约而至,经过一晚上的肆虐,窗外的树和草都精神了许多,换上了鲜艳的色彩。宿舍门前的鸡蛋花开得正好,三角梅则被风刮掉了不少。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温和而舒适,最喜欢这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微风轻抚我的发梢,像一个绅士般的真诚、礼貌。校园的生活就是如此惬意,脚步可以随心所欲,思想可以天马行空,心思可以无拘无束,喜欢与不喜欢都是可以直接说的。看过校园的春夏秋冬,离开的时候变化最大,校园就要开始修校道了,饭堂的菜色换了,“臭水沟”治好了,宿舍都装上了空调……。

想起初中高中时的毕业照,总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嫌疑,大学的毕业照却有“超凡脱俗”的清高,更有“初出牛犊不怕虎”的骄傲。拍毕业照是几个月来起得最早的一天,等待几个小时,只是为了一两分钟的定格,看惯了离别和忧伤,一两分钟的留恋根本不算什么。

我总不爱记得一些伤心的事,大概我只是为了寻找快乐。不知道是不是大学这四年太一帆风顺,命运在即将毕业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勾起了一件很多人都不可忘却的事。

我记得那,天空中悬着阴沉沉的云,我正在宿舍整理自己过往的奖状,电话响了,江苏的号码,在“就业季”我尽可能保持自己电话通畅。“喂,你好”我礼貌性地接听,那一边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理智告诉我应该是诈骗电话,面对这种来电,我一般是挂断拉黑。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又是一个江苏的来电,我不耐烦地接听

“喂,哪位?”

“陶芳菲吗?”

“嗯,您是……?”

“我是郭静梦。”

“班长?!”我放下手上的东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班长,你现在在哪啊?找到工作了么?我们班这几年的集会都没见过你,大家都挺想你的。”

“呃……我现在挺好的。”电话那头是一丝丝的尴尬。

“那你准备在哪工作啊?回望江市呗,我们班好多人在望江呢,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啊……”

“芳菲!”她提高音量打断了我,“我现在就在你学校附近,我们见个面吧。”

“现在?”我看着宿舍外边的黑压压的乌云犹豫着。

“对!现在,马上!”她严肃地说,没有给我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走在悠长的校道中,空气闷热让我浑身不舒适,我急匆匆赶到见面地点——学校旁边的咖啡店,她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几年不见,班长还是很漂亮,她化了点淡妆,长发垂肩,四方的半框眼镜似乎破坏了她圆圆脸和微胖的身材的和谐。我笑着坐在她对面,“好久不见啊班长。”她似乎很不舒服,坐立不安,一双手一会儿放在桌面一会儿又放了下去。

“你怎么了?班长”我关心地问。

“芳菲,你……你联系过周林吗?”她焦虑地低头看着地板。

“有啊!你不是知道我和他关系挺好的吗。”我靠在椅子上,想着逗逗这位曾经倾心于阿林的同窗。

“真的吗?”她猛地抬头,眼镜瞪得大大的,紧张地吞咽口水。

“你找他?”我玩笑地问着她。当年我没少帮阿林处理这些“小迷妹”,一问就是央求我给联系方式的。

“你不要和他联系了,电话、微信、QQ什么的都删掉吧。”

不过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我实在瞒不下去了,“不逗你啦班长,我没有他联系方式,电话、微信、QQ什么的都没有,我只有他学校的地址,你要是想在毕业前做些什么可以去他学校找他。”我打趣地说。

她颤抖地抹着眼角的泪水,苦笑着,“你以为我还在迷恋他?”

我抿了一口咖啡,苦得我眉头眼睛挤成一堆。“那是什么?”

“是关于高秀丽的,是关于周林和高秀丽的!”她犀利的眼神盯着我。我背后一凉,仿佛高秀丽从地下窜到我的背后了。我咽了咽了口中余下的咖啡,苦中有点甜。

“你妈出事那天我在现场,我看清楚了怎么回事。我知道怎么回事!”她激动地咬牙切齿。我脑袋里嗡地一声,外面打了一声雷。在没有监控的地方,目击者说的话就是“圣旨”。我再也笑不出来了,只有定坐着听着她讲,像是等待处死的死刑犯。

“我从不拖泥带水,简单地说……”她吸了吸鼻涕,“周林直接导致了你母亲的死亡。”她冷漠地盯着咖啡,平静地从嘴里蹦出这句话。窗外已经是雷雨交加,闪电时不时恐吓人们别出门。

阿林若是看到我当时的表情就会理解“面如死灰”的意义。我尝试着用颤抖的手举起咖啡杯,不料没有握稳,险些撒了一桌。我深呼吸,假装平静地问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嘴角微微一翘,似乎早有准备我会这样问,“你妈当时穿的是一件梅红色的短袖。”我脑海里浮现的是高秀丽躺在地上被鲜血包围的样子,身体随心脏起伏,口中不断吐着鲜血,她的发丝间有白色的脑浆喷出,只有衣角还能看出她衣服的梅红色。我跑过去搂着她的时候,她拖着满是血的手想碰碰我的脸,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里倒映的我惊恐的样子,像是要被一个陌生人拖走的恐惧。

应该是咖啡太苦,我胃中不断翻腾着,差一点吐了出来。对面的她靠着椅子目光呆滞,舒适地坐着。“那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说?”我质问着她。

她立刻坐直,激动地脸通红,“你根本就不知道周林是什么样的人,一直都不知道。他知道我在现场的事情后,你知道他怎么表现吗?他下跪啊,在我面前跪下去了,哭着求着我说只要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做什么都可以。”她冷笑着,像是《大话西游》里的蜘蛛精找到了食物,饥渴难耐。

“其实我一直嫉妒着你,不就是没妈了吗?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心疼着你,都爱着你,他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你。后来……我就理直气壮地守口如瓶了。可是现在……”她难掩的伤心,五官扭曲到一处。

我宁静地看着她,就像当年在太平间看着高秀丽。

“现在……我爸走了,我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嘛,陪了我二十几年的男人我都没有好好珍惜,凭什么……凭什么为了周林憋着一口气。”她趴在桌子上,肩膀颤抖着。我一直看着窗外的大雨,马路对面的树被风肆虐得东摇西摆,耳边全是郭静梦的哭声和雨声。

下了雨的空气就是清新,我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风有点潮湿,弄得我一身的鸡皮疙瘩。高秀丽,都四年了,怎么还有人不断提醒我:“嘿,你妈死了,死得很惨。”

有时候我很羡慕高秀丽,无论离开多少年,总有人记得她。当她带着十五岁的我嫁给金尹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会牵扯到这么多人和事。我不知道金尹是金玲玲的爸,我不知道阿林和金玲玲会因为我而恋爱了,我不知道高秀丽还会再生下一个弟弟,我更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我当时最爱和最恨的两个人都在现场。

当年高秀丽的事情被定为意外,我试着去找真相,然而找到的线索都是无数的谎言拼凑在一起。周叔叔从政府的高官变成在街头摆摊的大叔,金尹也损失了好几十万,黄秋美也发病去世了。我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夜里想清楚了,有些真相是要牺牲很多东西来换取的,从四年前高秀丽选择摔门而出的时候,我就应该清楚事情的真相只有她知道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看到我都吃了一惊。像是看见了鬼,她们惊恐地问:“芳菲,你……你……你去参加万圣节cosplay了?”看着她们一个个认真的脸,我尴尬一笑:“说什么呢?”我缓缓走到镜子前面,惨白的脸显得眼睛特别黑特别大,碎发耷拉在脸颊,不住地往下滴水。我要赶紧洗个澡赶紧睡一觉,但是还是不忍心破坏镜子里郭静梦的“杰作”。如果阿林在……不,他不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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