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是一个很腼腆的男生，因为性格问题显得他不怎么合群，独来独往，时间久了，好像也习惯了。
男生都会有一段变声期，那段时间是需要保护好嗓子的。轻吐文字时，浑厚磁性的声音证明了男生进入青春期的全过程。
江林不懂这方面的事，也没有太注意，导致变声期后嗓子有点细，总被其他男生嘲笑称“娘娘腔”。
被羞耻和不合群是两码事，带来的伤害也不同。如果说江林以前只是腼腆，那现在他就是沉默加上腼腆，有了轻微的自卑。
“娘娘腔，给我买瓶水来。”
“娘娘腔，去捡一下球。”
“不要叫我娘娘腔...”
“哟，声音这么细，又胆小，跟女生似的，不叫你娘娘腔叫什么？纯爷们？”
周围嘲笑声不断，江林如同一头虚脱的野马瘫在椅子上，嘴唇紧抿，纤细的双手紧紧抓着椅子两侧，显得那样苍白无助。那是他唯一一次反抗，也是最后一次，结果却不尽人意。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江林，你已经习惯了。”
男生们并没有因此而同情他，在他们看来，江林就像一个小姑娘，胆小弱懦，被别人说几句就受不了了，这种人丢他们男生的脸，不对，是男人。
“你们都杵在这干嘛呢，还不去打球，教练都等好久了。”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纯白T恤的男孩，声音爽朗，一句话便把那群男生赶跑了，看样子应该是班上的老大吧。
男孩缓缓走进江林，在他身前站定，脑袋稍微低了点，看着瘫在椅子上的江林：“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不去跟他们打篮球吗？”
江林低着头，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半边脸，只见他嘴唇紧抿，语气轻喃：“我不会打。”男孩似乎有点吃惊，沉默许久，在江林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头顶上却响起他清澈的笑声：“我教你呀。”江林身子颤了颤，良久，他抬起头也笑了。
“我叫叶哲。”
“我叫江林。”
从那以后，叶哲就成了江林的篮球教练，他每天中午都会教江林打篮球。起初江林几乎没和叶哲说过一句话，但叶哲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的人，他每天都会拉着江林吐槽这个那个，渐渐地就混熟了。
江林感觉很不真实，在他眼里，“朋友”两个字是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边的。
江林看着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叶哲，笑红了眼。
一天中午，江林如往常一样在操场上打篮球，有点累就坐在椅子上休息。叶哲坐在他旁边，似随意地问道：
“江林，你跟尹肖肖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不怎么熟。”
“那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吗？”
“应该没有，反正我没看见她身边出现过异性。”
“那..你能帮我问问她的联系方式吗？”
江林拍打篮球的手顿住了，小声问道：“你喜欢她吗？”他声音很轻，轻到叶哲听不出语气中夹杂的那一丝颤抖。叶哲难为情地点头，没说话。
沉默一会，江林扭头看向别处，开口道：“那我帮你追她吧。”叶哲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讶异：“真的？”“真的。”
叶哲很高兴，以至于忽略了江林语气里的反常。
尹肖肖是江林的同桌，为人豪爽，心思细腻，长得也好看，属于那种清秀型的。在班上很受欢迎，追她的男生不少，但都被她拒绝了。
班上都知道尹肖肖有一个很宠她的哥哥，却不知道他哥是混黑社会的。
在江林帮叶哲追她的第一天，江林就被揍了， 准确来说，是江林替叶哲挨的揍。
那天下午江林放学回家，经过一条胡同时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但促使他停下来的是叶哲的闷哼声，江林听得清清楚楚，他猛得转身，眼孔急剧收缩。
江林从来没看到叶哲这么狼狈过，他被推倒在地上，身体被迫蜷缩，落在他身上的棍子接连不断，身上的球服已经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露出白皙瘦弱的腰。
江林愤怒地冲过去：“住手！你们住手！”可江林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弱鸡，是没有威胁可言的。
江林确实奈何不了他们，他看着鼻青脸肿的叶哲，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把他护在自己怀里，不让受一点伤害。
尽管身体上的痛已经让江林模糊了视线，他都嘴角带笑：“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因为已经模糊了，所以也看不清叶哲脸上的表情。
后来，江林在医院养了半个月的伤。
出院那天，尹肖肖答应和叶哲在一起了。
庆祝会的晚上，江林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台边，透过镜子看着身后哭红了眼的尹肖肖，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痛苦。沉默良久，江林张了张口，哽咽道：“对不起。”
叶哲躲在洗手间门旁，看着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尹肖肖，看着洗手台前微微颤抖的身影，无声地笑了。他以为自己会相信江林，可在看到尹肖肖紧随江林出去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跟过去。
叶哲放在裤边紧握成拳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抬脚转身离去，背影单薄。
那天过后，叶哲依旧没心没肺地和江林闹着，只不过言语之间没了以前的肆无忌惮，时不时会产生一丝尴尬罢了。江林生性敏感，早已经察觉到，只是没说出来，因为他怕。
江林以为，这种状况过一阵子就会没了。可是老天不是善良的基督教徒，它不会把对方的期望变成现实，只会送他一个戏剧性的大礼包，让他收得措不及防。
一个月没到，尹肖肖就和叶哲分手了。知道这个消息，是叶哲告诉他的，叶哲当时还对江林说了句“对不起”，就好像江林对尹肖肖说了句“对不起”一样。
江林拍打篮球的手一直颤着，以至于球好几次被拍开，然后江林又跑过去捡回来，重复着原来的动作。
叶哲紧抿着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为什么？”江林终于停下动作，低着头问他，声音发颤。
“对不起。”叶哲说出了他今天第二句对不起。
江林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他依旧期待，叶哲不会对他说那句话，也许他们能做一辈子的兄弟。
“没关系的。”话毕，江林眼前的那双白色球鞋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缓缓抬头，看着叶哲离去的背影，喊住了他。
叶哲脚步顿住，回头，看见江林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是这么说的：“谢谢你，教会我笑，给了我温暖，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快乐。”只是，话带着哭腔。叶哲的手抖了一下，转身走了，背影还是一样单薄。
那天中午有人告诉叶哲，操场上有一个男生哭了。
那天上午尹肖肖告诉叶哲，她喜欢江林。
后来叶哲问尹肖肖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在一起，她说：“因为江林他选择了你。”
在江林养伤时，尹肖肖找过他。她问江林：“我和叶哲，你选谁？”他只对尹肖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叶哲愣了一会，然后颤抖着拿出手机，界面停在江林的号码上，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叶哲无措地抱头蹲下，嘴里一直喃喃着三个字——“对不起”。
尹肖肖叹气：“叶哲，‘对不起’三个字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江林腼腆，可并不代表他傻，他在爱情和友情之间，选择了友情，因为你是他第一个朋友。你给了江林无限希望，却又亲手毁掉那些希望。”
“我喜欢江林，喜欢了三年。当时他给我的第一映像就是忧郁，我以为，我和他不会有任何交集，毕竟他的性格跟我截然相反。可是每次看到他被别人说‘娘娘腔’的时候，我心里都会略微难受。久而久之，我奇妙地发现，我竟爱江林爱到无法自拔，我很心疼他，很想去抱抱他，但是我不敢。我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
尹肖肖笑了笑：“那时候，我鼓起勇气和江林说说话，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我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回我的声音，很苏很温柔，当时我脸通红的，尽管他只说了一个‘好’字。那以后，我和他之间时不时会产生一丝不知名的情愫，我觉得，那时候的江林，也是对我有好感的吧。”
“我第一次看到江林情绪爆发，是在你们认识的那一天。我看着他无助的身影，心就像窒息般难受，那是我第一次痛恨班上的那群男生。我迈开步子，想冲过去抱抱他，但是我停来了，我看见你走了过去，看见你把那群男生赶跑了，看见江林笑了。恍惚间，我好像也笑了。”
“认识你之后的江林，是我从没看到过的。我知道江林为什么会帮你追我，因为他把你当成致命的兄弟，就像我把江林当做我的宝一样。江林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像我愿意为了江林，同意和你交往。”
“我很庆幸，江林遇见了你。也很讨厌，你伤害了江林。”
“他很讨厌哭，也很少哭，可是他却为你哭了。”
十几年后，叶哲收到一张婚礼请柬，是江林和尹肖肖发来的。
“怎么一个人坐着，不去跟他们打篮球吗？”
“我不会打。”
“我教你呀。”
“我叫叶哲。”
“我叫江林。”
“江林，你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会觉得孤独吗？”
“这不是还有你吗。”
世间很美好，我为何要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