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长安依旧

花开花落,长安依旧

王中慧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花开花落,长安依旧    王中慧

扬州城的桂花,其实早在八月就已然悄悄绽放了。十里桂香,令人不忍采为药引。八月的扬州,宛若一位大家闺秀,温婉有礼地容纳了所有贵客。与此同时的朔方,是狼烟四起,满目荒野,尸骨早寒,离人泪声迭起,亡国之恨俱生。

妍君驾赶着一辆用绢布敝住的古老而破旧的马车,一路从长安下江南,时不时引风而泣,望月而叹。她的目光悲伤而坚定着。扬州,那是传说中的“烟花三月”,那是盛唐最后美好的梦。她遵循着心上人的遗志,去投奔他在扬州的表哥冯水墨。

她晶莹的泪珠,滴嗒在手背和衣襟上,顺下路旁的野草丛中,浸入她深爱着的这片三秦大地。她记得,她也曾是长安城中才艺绝佳的梨园弟子,只因一个偶然的机缘,她于三年之前在长安城中遇见了他。那还是个七夕夜,她在古月楼上为歌操琴,他在一旁听琴品茗。夜渐深了,众人尽皆散去,唯长安留此,私语妍君曰:“姑娘琴艺绝妙,若随意许人,岂不可惜,不如姑娘随我入府,我绝不敢轻薄姑娘。”妍君不肯,长安笑道:“莫非姑娘真以在下为轻薄儿乎?请借琴一曲。”妍君许之。

长安抚琴一曲,满堂如醉如痴。妍君甚为感动,以为遇见知己,遂泪眼盈盈而许。

妍君跟长安走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冠盖满京华”的长安才子,是赫赫有名的朔方琴王。他本扬州人氏,书香门第出身,其名为冯华,自取字长安,因爱乐成痴而为其父所弃,负气北上,至长安城后,便成唐明皇的古琴好友,

不久,安史之乱爆发,国都即将陷落。因长安受明皇之命守护焦尾琴,而长安不愿焦尾为安禄山所获,遂毅然留在长安城坚守其志。

“阿华,我们能不能不留在长安,我们去江南,去扬州,你不是说,你很喜欢你堂哥家门前那片瘦西湖吗?那咱们就去那里,或者,我们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明争暗斗,没有巧言令色的地方,只要能安心地生活,去哪里都可以,好不好?”妍君几乎是跪着哭泣着哀求他。

他的胸口一痛,好心疼她的样子,几乎是颤抖着去抚摸她的脸:“妍君,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可是没有办法,国破山河焉在?城春草木更深。只有天下太平,我们才可以幸福地生活。妍君,虽然我恨明皇专宠,贵妃娇媚,杨贼乱政,安贼谋反。可是,事实既然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得不以平静理性的心去面对。我们是大唐的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安禄山烧杀抢掠,毁掉我们敬重的祖先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辛辛苦苦经营的中华琴文化。我不能逃走,国都破了,可以再建,如果文化一但失传了,那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安禄山不是想要焦尾琴吗?我不能给他,他那么暴力,那么粗蛮,对不起文姬的胡笳十八………你又不是不知道,拱手相送是断断不行的。妍君,答应我,把焦尾送到我堂哥家里去,他与我素来极好!我不愿你受伤害,也不愿这传世之宝为胡虏所玷污!”

“他要是没有见焦尾琴,一怒之下,会把你杀了的!”妍君急得不知所措。

“我们逃不掉的,妍君,这是我的宿命。”他笑着摇摇头,许久,突然很平静地求妍君:“妍君,可以用焦尾最后给我弹唱一曲《长安古意》吗?”妍君含泪点头。

长安城陷落了,安禄山要求长安交出焦尾琴,长安不卑不亢,骗他说焦尾已焚。安禄山大怒,逼长安死。

刑场上,长安始终微笑,白色的翩翩汉服,更衬得他别有气质。在刽子手狂叫着用刀砍向他的那一刻,从他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水,落向他深爱着的这片长安故土。

长安如故乡,那是滋养他生长的地方。古琴是他一生的事业,是他在世人眼中唯一的价值,是值得他用他的命来守护的东西。他觉得,为艺术而死,是值得的。

其实我们何尝没有跟长安一样的勇气,只不过,我们似乎总觉得我们的责任太轻。

妍君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心痛,她了解长安的秉性,她理解长安的做法,她知道长安注定的命运。她只是心痛,只是难过,只是在心里为长安鸣冤叫屈。然而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地位低下,不能够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可是她想,长安求她去做的事情,是一定不会错的,至少是她认为。

残阳西斜,染红了半边天地,快到扬州的时候,下起了蒙蒙如丝的小雨。

妍君用手绢拭干了眼角的泪,她要将这“灭亡的仇恨”深深埋藏在心底。她回首,向北遥望那殷红的天空,轻轻地吟唱着前些日子长安刚教她的新曲子,是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天空,如血而旷远,一路上,多少“鸳鸯绿浦上,翡翠锦屏中”她却再也听不到长安温柔的声音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好好活着,长安便会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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