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之间

从小学的数学课上就听老师讲过,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一个数学家即使平常走路,也会走两点之间的直线,这样走得快。我一直遵循这个道理,在平时走路时也走直线,但我还是没有其他人走得快,长大一点,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跨度、频率等因素,所以我没有成为一个数学家,而是做了一个语文老师。

与学生一起的时光令我觉得特别快乐,他们天真,脸上始终表达着内心的情感,这点让我非常惬意,能脱离开成年人的世界,享受内心的直白。于是我做了好几年的代课老师,就算经常顶撞领导,也没能放弃这些纯净的东西。因为付出了真心,学生自然也很喜欢我,一直和我混在一起,几乎让我觉得回到了学生时代。只是在这件事后,我递上了辞呈!

4月份的一天,我上完课,看到办公楼下停了一辆警车,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因为警车无处不在。我自顾自回办公室批改作业。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穿过长廊,“咚咚咚”,他敲响了我办公室的木门。

“请进!”我仍注视着学生的作业说道。

“请问,额,老朋友,好久不见!”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这样说。

我抬起头:“啊,费警官!”

费警官又叫他费二哥是我小学同学,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高中以后就减少了来往,后来他继承父亲的事业成了一名刑警,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我还是喜欢叫他费警官。

他寒暄道:“嗯,最近气色不错,怎么,在忙吗?”

我放下笔:“奥,不忙,唉,你公干怎么溜出来了!”

他罢罢手:“唉,哪里是溜出来,这不是看看你这位老朋友嘛!”

我笑了笑:“哎呦,公务员真是悠闲。”

他指了指我:“你还真改不了这愁毛病?老针对我!好了,不开玩笑,其实我是来了解情况的?”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这教育行业归公安管了?”

他也没好气:“你难道不知道?虽然我们做了保密工作,但是现在你们学校都传遍了。”

我这才想起,轻声说道:“哦,是昨晚学生死在校外的事,这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学生的嘴比网络还灵!不过我们还得照着规矩办事,这保密工作还是要做,至于找你了解情况,那是我了解你,你懂得。”

我点点头:“有什么要问,我必知无不言!”

接着费警官拿出了笔和记录本,一副询问的样子:“我们直奔主题好了,昨天下午,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小巷里发现一具尸体,检测结果为被锋利单边刃刺数刀而死,死者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林某,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不认识!”

“首先,我们排除了自杀的可能,而通过监控我们发现,嫌疑人只有可能是死者的同班同学江某,不过暂时没有发现作案动机,那这个江某你认识吗?”他问道。

我有些惊讶:“我在图书馆看出时经常见到,一次他和我要找同一本书,所以有些印象,但是不熟。额,你们既然已经肯定是他,怎么不找他问话?”

费警官没有理睬我的问题:“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我肯定地说:“没有,和他也聊过天,并没有什么异常。”

费警官没有停顿:“他被鉴定为多重人格!”

我先是一惊,接着嘴角微微上扬说:“中国的医生能信吗?”

他反驳我一句:“和你们老师一样,不能信!”

此时我只能苦笑来缓解尴尬。

他摇摇头:“看来你这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找你也不全是为了问情况,警察如果经常进出学校,对学校声誉不好,会引起更多猜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深入到学生里去具体了解一些情况。怎么样?”

我又点点头:“行,我明白了,怎么说我大学毕业后也在日本做了几个月的私家侦探。我要是查到什么,就跟你联系。”

“好了,那我也差不多走了。”他接着轻声说,“有些资料你只能来局里看看,我走了。”

我将他送到了门口。

透过窗,我注视着警车开走,事不宜迟,我着手准备调查。

首先整理了一下思路。

学校很大,信息很少。死者为林同学,嫌疑人是江同学,江同学被鉴定为多重人格。那么我需要从嫌疑人周围同学中获取一些信息,再通过警方资料作比对。

我利用小学时期的表演经验,结合一贯的幽默风趣,来到江同学所在班级,装作好奇,揪住一个同学便问:“今天你们班的江同学怎么没来?”

那同学故意低声说:“竹老师,你不知道?他蹲号子去了!”

我假装重复了一遍:“蹲号子?”

于是,同学开始滔滔不绝:“据小道消息,昨晚我们班的林同学死在校外的小巷里,警察说江同学是凶手。不过我们问老师,老师说他们俩转学了!这个林同学要是不来读书了,那就真好了,霸道得很,混社会的,小流氓,我们是敢怒不敢言,死了最好!”

我听后脱口而出:“要是林同学真的死了,你这么说是大不敬啊!”

这位同学浑身一抖,双手合掌:“额额额,您在天有灵,大人不计小人过,当我没说!”

我笑笑:“那江同学呢,他怎么样,听说他有精神疾病,是这么样吗?”

这位同学说:“好像是吧,反正有残疾证,平时也蛮正常!”

我疑惑地问:“那如果他杀了人,也是无罪咯?”

这位同学感叹:“说实话,林这种人,死了最好,免得祸害社会,江他是为民除害,实在是大快人心,应该要无罪释放!”

我略有所思,可以说这位同学的话震撼了我:“嗯,好了,我知道了,你去上课吧!”

说起这些小混混,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我非常憎恨这些人,在初中的时候,也差点想要拿刀杀了他们,我的人生也可以说是在这儿转折,无比讨厌这些人。于是瞬间提升了我对江同学的好感,如果真是他做的,我真佩服他!

不过话说回来,推理不能夹杂个人情感,会误导判断。

夜幕渐渐降临,路上的下班的小轿车流亮起了一长排红色的尾灯。在车流里,我静静地听着音乐,比起清晨,我更喜欢此时的夜晚,仿佛脱离城市的喧嚣,独自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享受着不多得的宁静。

我来到公安局刑侦大队,费警官等我而没有下班。

他相对详细地分析了江某的情况:“我先讲讲江某的情况,来,你来看,我们查了他的电话和电脑,经过这聊天软件上的记录对比,发现他一共有4种人格!第一种是本格,内向,懦弱,平静!第二种是仗义,嫉恶如仇,侠气。第三种是女性,清新,文艺。第四种没有明显特征,偏向美国人的性格。除了本格设置了自动登录,其他3个人格都需要密码,也就是说,其他人格可能会了解本格的事情,而本格未必知道其他的存在!总之,现在一共有两种证明他有罪的方法:一是能够证明他没有多重人格等精神疾病。二是可以证明他在作案时处于本格状态,且有行为能力。我现在打算从第二种方案入手,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为什么你一定认为他有罪呢,他有什么动机,你们查到了?”

他摇摇头:“没有,矛盾就在这里,如果他是正常的,那他没有什么动机,他甚至不认识被害人,这点通过调查应该可以可以确定,如果说有动机,那么他的第二种人格,无疑是最有可能的。但是这样一来等于承认他有多重人格的疾病,那样的话还是无罪。”

我点点头:“这就像两个点,第一点证明第二点,反过来第二点又证明了第一点,完美的一条直线,几乎没有旁生枝节,那肯定是无罪了,你又何必坚持!”我这么说,其实也是在同情江同学,我不希望他判有罪。

他又摇摇他:“警察的直觉!虽然现在看来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但我想还是以防万一,所以叫你来看看,毕竟我是警校出生,受到专业思想的禁锢,你小说看得多,奇思妙想,说不定有出路!”

“我没听出来你是在夸我,我觉得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就是江同学的第二种嫉恶如仇的人格被激了出来,杀了林同学,就这么简单。哪有人会在那个时候,用这种方法杀人。”我如是说。

费警官标志性地冷笑了一下:“竹书航,还记得之前你说我被生活所磨平的事吗?……初中的时候吗我们一起放学回家,走在路上,遇到高年级的同学在敲诈其他学生,当时你看见我握紧了拳头,不过我没能冲上去伸张正义。事后你说我要是冲上去,你也会跟这我一起干。我当时很感动,只是我还是懦弱地回答你,等我有实力和资本的时候,我就站出来。”

我伤感地点点头:“我还记得,清楚地记得!”

费警官接着说:“只是到了现在,我遇到那些人还是没能出手,还是没有实力对付他们,我的能力越强,遇到的对手也越强,终究没有完全能伸张正义的时候,但是,我可以努力的事情,也在不断变大,比如这件事,如果真是多重人格杀人也就算了,要是有计划的故意杀人,那就是不正义的,我,完全能够站出来,而你,也到了跟我一起干的时候。”

我并没有表示认同:“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和不正义,对于你们不正义的,也许对于其他孩子、对于社会、对于其他未知的东西来说就是正义的。你的怀疑一定有你的依据,所以我也很感兴趣,至于是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

费警官叹了口气,眼睛往窗外看着:“不能让过去的事情继续左右你,这件案子是一个凶手,杀了一位无辜的学生。”

“那我问你,这凶手既然患有多重人格,为什么还能在学校上课?”我问道。

他清了清嗓子说:“这个我们也做了调查,为江某检查的心理医生认为他没有明显的过激性人格,在吃药和不过多承受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可以在学校上课,也许还有利病情。”

“好吧,不过我对心理学并不精通,也许不会对你有什么帮助!”我打着退堂鼓说。

其实这件案子异常的合理,我回家后又翻阅了一些费警官提供给我的资料,资料上说嫌疑人江某上学经常带着刀,平时也拿出了削水果,符合人格变化时,冲动杀人的可能。被害者是被刺数刀而死,也合情合理。唯一有一条被费警官用红笔注释出来,嫌疑人回家经常经过案发现场,在案发现场也每天都有类似混混敲诈的事件,为什么发生这么久嫌疑人才去杀人,这大概是牵动费警官直觉的疑点吧。

由于保密工作的需要,校园内的调查不够充分,于是我充当了这个角色。我再一次找到了上次的那位同学。

“嗨,同学,你过来,我问点事?”我挥挥手叫道。

“老师,你是不是又要问那件事?”他走过来说。

我点点头:“那我开门见山,你们班有没有学生回家经常走那条小弄?”

他也点点头:“我就经常走,和他一起!”

我大为惊讶,就像在海里看见一条鲫鱼:“太好了,据我了解,这条路上经常有小混混敲诈,为什么这么久一直没事,他之前是什么表现?”

他说:“我和江同学也算不上朋友,他不怎么说话,但是回家是顺路的,所以老师叫我跟他一起走,嗯,说实话,每次有这种事,我都拉着他赶紧走掉,只有那天,他说要在超市里买点东西,叫我先走,我想以前也没出什么事,就先回去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我一听,连忙说:“哦,没有那种事,我只是顺着你们的说法在猜测,到底怎么我也不知道!”我虽然这么说,但是原先的疑问却是解开了,江同学与这位同学一起走,所以一直没有出事。

我继续问:“那江同学平时在学校里面有没有发过病?”

他回答得很肯定:“没有过,一次也没有,除了很少说话,其他和正常人一样!”

我点点头:“这就对了。”

江某在看病以后应该是知道他有其他人格的存在,以他懦弱的本格,不愿意给人添麻烦,肯定也会自我控制,防止其他人格出现造成麻烦,如果他没有病,是装出来的话,反而在学校里会时不时犯下病。这样一来,完全合情合理了。

那同学说:“竹老师,有什么内幕的话,别忘了和我讲啊!我去上课了。”

我点点头,目送他回到班级,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费警官的电话,我将刚才了解的情况和他一一说明,并断言江同学是多重人格患者。电话那头的费警官似乎也认可了我的说法,说是只要把报告写完,这案子要结了,不过他在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新的线索,请立刻联系我。”

我终于如释重负,似乎这案子可以结了,晚上打算上网看会儿电影,不过我刚登入了某个聊天软件,就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他邀我一起打游戏,我欣然答应,这是一款风靡全国的竞技游戏,我也算是新手,在玩的过程中,被人各种骂,尤其是被骂作小学生。突然我脑中浮现出一个整洁的电脑桌面,这是江同学的电脑,太干净了,他只是一个高中生,普通的男孩,不玩游戏可能吗?还是我没有看清楚,于是我连忙拨通了费警官的电话,要求再看一下江同学的电脑。

我又一次行驶在去往公安局的路上,但是没有了前一次的宁静,反而心里异样纠结,似乎要看破什么,但又像黎明前的黑暗,纠缠不休。

我再次来到局里,显然他很激动,感觉抓住了救命稻草。

“有什么新发现?”他迫不及待地问。

“我想再看看江同学的电脑!”我直接说。

“没问题,来这边。”他指着前面的路。

屏幕的白光照在我的脸上,果然是非常整洁的电脑。

我问道:“费警官,这电脑有恢复过数据吗?”

他摇摇头:“一个学生的电脑要恢复什么啊?”

我反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再次摇摇头:“哪里有问题你直接说。”

我不紧不慢:“我们都把思维固定在了一个常规的模式里,认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是这只是数学,就像生产化工产品理论上产生的废渣是无毒无害的,但实际上有无数种意外导致化工厂头上的天是黑的。最短的距离不一定最接近真理,也许答案不在两点之间。”

费警官紧皱眉头:“你的意思他还是有掩盖的动机?”

我说:“先恢复一下这台电脑的操作记录,看看他有没有玩过什么网络游戏?”

费警官:“网络游戏能看出什么来!”

我回答:“看天意!”

费警官:“说人话!”

我说:“先把技术科请来吧!”

1个小时以后,已经恢复出了他的各种记录,令我激动的是他也玩过风靡全国的这款竞技游戏,我用他四个有记录的账号登陆游戏,查看了他的战绩,果然我的想法是对的,我已经掌握了他不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患者的证据。

我的心情瞒不过费警官,虽然我很同情这位同学,但我还是被逼出了实话。

我说道:“人格是互相独立的,互不相通,像这种竞技类游戏,四个人格都应该是第一次接触,即使适应性不同,在前几局中水平应该不会体现出来。也就是说战绩应该差不多。但是江同学的4个账号上显示出他的水平是逐步提升,一个账号比一个账号的胜率要高,而且非常明显,而且打法和角色选择上也基本一致,完全不是多重人格的表现,他删除游戏可能也是不想让我们发现这一点。”

费警官也非常激动:“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我们有必要再给他做一次精神分析。”

我点点头:“换一个医生做,另外应该查一下原来那位医生是不是有什么灰色收入!”

……

无论再哪里,我始终摆脱不了阴暗的环境,对于江同学,我还是很同情他,其实我也不配做老师,一个老师应该是要引导学生做人,而不是为了出成绩,死板教学,使学生产生厌恶情绪,使学生走向极端。这也像两个点,并不能用题海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简单地达到目的,学生终归要走些弯路才能使他们更好成长。而在教师这种体制内,我感到了强烈的束缚,简单的连线游戏,可恶的两点之间。我终于提上辞呈!

几天之后,费警官来找我,依旧是洪亮的声音,不同的只是地点,在一家叫“简·拉维”的咖啡店。

费警官有些沉重:“拨开云雾、柳暗花明,允许我也文艺一下。”

“哦,怎么了?”我问道。

他说:“又一件悲伤的事,还是江某的案子,他确实被鉴定为没有精神异常。给他看病的医生王某才是背后主谋!”

我大吃一惊:“哦,医生是主谋,那是交换杀人?”

费警官摇摇头:“倒不是交换杀人,我们之前找不到动机的原因就在这里。当时江某装作多重人格去看病,医生王某也检查出来他是装的,但是这让医生王某看到了一个天赐良机,一年前医生王某的孩子被林某敲诈,要他孩子在下一天拿2000元给林某,他孩子因为害怕从而自杀身亡,这件事对王医生打击很大,而我们当时只是对林某小惩大诫,由于林某在案记录很多,这回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医生王某发现江某和被害人一个学校,觉得是个报仇的机会,就为其作了多重人格的证明,医生多次怂恿江某,而本身江某就看不惯被害人这些行为,为了所谓的报答,就帮助医生杀了林某。”

我叹了口气:“哎,又多了个悲催的人,这林同学害了不少人啊。”

他也叹道:“所幸江某还未成年,今后还有很多路要走,就是王医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将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说:“教唆杀人,只怕是要判死刑吧!”

我们聊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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