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一比 皆不是”的岁月里

“比较”这个词汇落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带着刺痛感,它以更细微的方式让人知道对面袭来的力量。就好像一记闷棍敲在脑门上,它是以正面、直面的方式让人感受到,如同剪径的强盗一般,横在人面前。

我始终觉地《六祖坛经》中关于”幡动、风动、心动“的故事核心是指向”比较心“这个论点。若是没有不动之物作为参照的话,幡动或是风动是无法察觉的。心动或是动心不过是“比较之心”的显现而已。佛家给人心中总会有的“比较心”起了一个更接近哲学的名称-----分别心。就好像一个人胸膛里总是长着两个心一样,一个坚若磐石,另一个总是一触即坠。而后者往往抢占先机。

对于日常生活而言,“比较心“总是来的连绵和迅猛。在”比一比“和”比来比去“的日子中,青葱少年不断被生活捶打着。这种状态还是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说得好: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我想很多人在读到这一段话时,多少都会想起那个曾经壮志凌云的少年。我们可能在生猛过海鲜的年龄时没有预见到的一点是,生活的重击和锤击何时会落在我们没有防备的头上。而且还可能是不止一下,是接二连三。

”比较之心“在生命还处于生猛的阶段里根本还算不了什么。人生风华正茂时,除了面相长得不一样之外,可比较的地方不多,毕竟面对可期许的未来,大家可以用来“比较”的可比之物并不多。这一点正如《新华字典》1998年版中对于“前途”一词给予的释义中曾有这样的例句: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可以说,在少不更事的时候,我们距离真正认识“比较”这个词语的意思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没有走。那时“比较之心”也还无从谈起。单单是从“比较之心”入手的话,比来比去还不就是那一颗心吗!我现在才发觉,“比较之心”的繁盛起来自于“比较之物”的繁茂。拥有的多寡促发了比较。有了外物的参照与介入,“比较之心”多了花样与内容。在“比比看、比一比、你看看”这一类启发式引导思维面前,“比较之心”一年较一年旺盛。于是我们会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先生,别人家的老婆,别人家的日子,以及别人家种种可做谈资之物。就像吃鱼时遇到的小刺。

从这些可比的内容来看的,“别人家的”总是那个岿然不动的参照物。按照物理学的要求,确定一个物体的位置,除了速度和位移之外,还必须依赖参照物。没有参照物,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一个物体的状态到底是静止还是运动。现实生活的参照物不是用来确定运动状态的,而只是用来比较且仅限于比较。比较大小、高矮、宽窄、胖瘦、多少等……这或许就是哲学意义上的“比较”比物理意义上的“比较”更艰深晦涩一些的缘由吧!

诚然,这些随外在之物衍生出来的“比较之心”可以置之不理。但它的确充斥在耳目周围。再生猛的年轻也会在喧嚣吵闹中动起凡心。在种种“比一比”的正面交锋或是暗自较劲的人生中,比早起;比晚睡;比早到;比迟归;比雄心;比壮志;比盘面;比口气;比规模;比用力;比速度,最后还会用一个比较温馨的“比心”来做收尾。此种“比较之心”要落在谁和谁比的具体操作上才能抖动起来。借助于具体可比的对象之人的身上,“比一比”才会更接近人。这种微妙的暗示是:别人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就像野子在那首歌中唱到的:怎么风越大,我心越荡。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将“比较”作为生活的常态,将“比一比”落实在一举一动中。尽管在嘴上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认识----只有伤害到了,才会有对比。那么对于“比较”一词所造成的伤害,到底是什么?我们对于现实的认识并不是如启示一般突然展现在眼前,它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那些日常生活是经无数之人的手传递到我们手中的。似乎不能简单归置为“比较”就能说明人的智慧和努力。似乎生活也不尽然用“比较”就可以推着往前走。对人来讲,时间是一样的,人在本质上也是一样的。那么,”比较”的本质是什么呢?在比较之后,谁比谁会更幸福一些呢?

“比较”或许是将相关联的放在同一水平线上,不过,诸多“比较之心”却把相关联当成是因果关系。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在观察自己周遭所发生事件之间的关联中不断地推导出因果关系。因为如此,所以那样。

她梦着,梦着,直到在她忘了的书上

落下了她手中忘了的一朵小花

在“比较之心”四处劫掠人心时所发生的事情,就是上述这诗句中所描述的”梦“与”忘“。那一朵小花的美,少人留意。采撷那朵小花时的惬意和欣喜,早已在九霄云外了。

在检视“比较之心”的过程中,我还是想提及但丁在《天国篇》写下的:你将认识到另一个人的面包的味道有多咸,认识到在另一个的楼梯上下有多艰难…”但丁也会比较,但他的比较之心关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以及他人的难。或许我们在历经一些事之后,我们会发现,并不是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能通过比较才能计算得出来,也不是每一件计算得出来的事情都那么地重要。在“比较”发生的时候,那些可以用来“比一比”的内容其实并非具备可比性,甚至根本就不是用来做比较的,只是我们习惯了比较。

在一个擅长用“比较”做权衡的岁月里,效率是其强大的驱动。哪一个时间更有效率?哪一笔投资的回报更快?哪一份努力更加有用?哪一句话语更能撼动人心?看不见的效率就藏身在后。人可以用比较去生活,但未必能将生活全部置于“比较”的阶下。

佛家希望用“分别心”去说服人们看到事物的同样性,不过很可惜,如果从源头来讲的话,连“分别心”都是“比较之心”的一种。只不过“分别心”距离俗世生活的距离足够远。此心与彼心都是一个心生出来的两朵花。我们比一比,看一看,是比比皆是,还是比一比,皆不是呢?这世界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自然的终有可理解的途径,而人为的终至于不可理解的境遇。此种缘由,只能说是上天的造化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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