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红楼梦（十二）紫娟

  我心目中的红楼梦（十二）紫娟

    紫娟在红楼梦曹雪芹的笔下，着墨并不多，也并不引人注目。但紫娟最初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在上海大大小小的舞台上，上演着一部及红一时的，家喻户晓的，特别是些上了年纪的女性的老年人都非常喜欢所传唱的越剧中的那一首徐玉兰所唱的“问紫娟”的唱段。问紫娟是林黛玉死后，贾宝玉来到潇湘馆哭灵中的一段和紫娟一应一答的那二人唱，至今我还依稀记得其中的那几句唱词。问紫娟，妹妹的诗稿今何在？如片片蝴蝶火中化；问紫娟，妹妹的瑶琴今何在？琴弦已断你休提它；问紫娟，妹妹的花锄今何在？花锄虽在谁葬它；问紫娟，妹妹的鹦哥今何在？那鹦哥叫着姑娘，学着姑娘生前的话呀！那鹦哥也知情和义，世上的人儿不如它。九州生铁铸大错，一根赤绳把终生误。六缺一角有女娲，心缺一块难再补。你已是无瑕白玉遭泥陷，我岂能一股清流随俗波！这是一段多么委婉凄惨的声情并茂的唱腔，也难怪像我母亲那一代的人，都会为之去动容，也都会为之学着去哼唱。

    紫娟是伺候林黛玉的一个身边的丫鬟，她原是贾母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她的全部生活和全部情感都系于林黛玉一人。我们都知道，在大观园里有一群被叫作“丫鬟”的女孩子们，她们青春靓丽，活泼可爱，似乎都过得很快乐，很幸运，几乎都不怎么劳累，却过着一个中等人家小姐的优裕生活。其实她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很低下，一生伺候主子，任人摆布的命运是很凄苦的，也是很悲哀的。丫鬟在中国的封建社会里是一群很特殊的女奴，她们不但要把自己的身体，青春，未来，甚至是灵魂都卖断或是贡献给了她们的主子们。所以主子们选择一个理想的丫鬟的基本条件是要年轻未婚，聪敏伶俐和吃苦耐劳，忠于主子。正因为如此的条件，才能成为少爷小姐，老爷太太们的知己，耳目，宣泄对像的出类拔萃的，非同小可的人。她们一面紧紧地抓住自己的主子，一面又狠狠地排斥同类，明争暗斗，奚落侮辱，嫉妒使坏，作崇嫁祸，有时听的会是惊心动魄，有时看的会是毛骨悚然。当然她们的素养品味，情趣格调，阿谀奉承，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能学会的。

    丫鬟的叫法，自然源自于一个“丫”字。我仔细查过资料，因为旧时的女孩多梳丫形发髻，所以就用“丫”字来代称女孩。有诗为证，唐·刘禹锡诗；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越向人时。指的就是梳着丫形发髻的青春少女。当然后面再加上一个“鬟”字，那意义就不可同日而语，相差十万八千了。记得在宝玉的丫鬟晴雯病了，请来大夫步入闺房为她诊断，只见从红绣幔里伸出一只涂着鲜红蒄丹的纤纤玉手，他还以为是哪位小姐呢？认真仔细地问诊，并开了药方，当他知道她仅是一位丫鬟时，那他的尊严和所谓的身份的丢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不仅是如此，还有更过分的是，大夫的出诊费是二两银子，可给他的银子时，还特意拣一块小的给他，以示对晴雯的待遇表示了不满。有人说文人相轻，那么丫鬟们之间的相轻，大概更是如此吧。

    红楼梦的作者喜欢用文字谐音来比作，并把文字谐音运用得如火纯青的地步，大概就曹雪芹一人吧。紫娟的谐音是“子娟”，亦如杜鹃带有啼血的悲剧色彩来暗示着紫娟的存在。杜甫诗中就有；杜鹃啼血猿哀鸣。黛玉葬花中也有；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紫娟为了黛玉泪尽身亡而感到啼血的悲叹，为了黛玉悲惨遭遇而感到愤愤的不平。紫娟是一个秉性善良而又多情深思的，没有自己为主体故事的丫鬟。由于黛玉对她情如姐妹，她也对黛玉一片忠心。因而她在黛玉与宝玉之间的关系中，起到了相当大的影响和作用。她自始自终地见证着他们之间所发生的全部事件的演变过程，她亲眼目睹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悲剧的结局，她体味与品尝了他们感情的痛苦滋味与人生喜怒哀乐的无奈选择。她既是宝黛爱情最切近的见证人，又是宝黛爱情被无情摧毁的目击者。她除了要承受着黛玉的痛苦，也要承受着宝玉的痛苦，当这些痛苦叠加在她的身上时，便使她对生活产生了一种悲剧性的绝望，使她想到了人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因此她的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是惜春毅然出家启发了她，最后也决然走上了出家为尼的一条归宿。

    我以为，紫娟以她自己的勇敢真诚，多思聪慧的品性与知书达礼，多愁善感的黛玉，结下了在大观园中最为真挚的一对姐妹情深的主仆关系。她也成了除了贾母之外，唯一真心支持宝黛爱情的人，同时也是极少数真正关爱宝黛的人。在众多的丫鬟中，她以自己的无私果敢，聪慧率真地成了大观园中为数不多的，没有奴性而又独特个性的一个女孩，也成了红楼梦中精神比较健全的，品格比较高尚的，结局比较完美的一个女性。

    我也以为，天真无邪和情怀婉转的紫娟与秉性刚烈和情感专一的鸳鸯，尤三姐等人对人生的感悟是不尽相同的。她并非由自己直接遭受摧折，而是从饱看别人的痛苦而深感地体会到，一切不能掌握命运的人，必然会得到一个悲剧性的结局，于是对现实人世的生活也就绝了希望。鸳鸯的上吊，尤三姐的自刎，探春的出家，只是她们此时的希望与悲哀一齐泯化，只能一起来逃脱她们所谓的大观园里的现实世界。

  我又以为， 紫娟的命运是不幸的，没有能和主子一起走到最后，但紫娟的命运又是幸运的，至少在她的心里，还有一块佛的世界。我喜欢曹雪芹对紫娟这一人物的设计和描写，以及对紫娟的情感投入和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