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生牛犊/那年冬天

    我骑着单车接近包装板厂大门时,远远看到大门口被卸下来的木材堵个水泄不通,人只能踩着木头进入院内,别无选择,我只好把自行车停在大门外面。

    薛厂长正在帮检尺员测量木材的尺寸。见我进来就指着木头说:“看见了吧!今天的工作量可不少!务必完成,明早还是这样,你们怕不怕?”

    “怕?怕倒不怕,就是这车是怎么卸的?沥沥拉拉!都卸到门口了,离楞垛太远了!”

    “这车的确没有卸好,今晚你们得留人在这里盯着,一车一车挨着卸,别像羊拉粪蛋似的。”薛厂长似在责备我们。

    整个院子里几乎没有道路可言。

    刘进才和其他被抽调出来的人陆续踏过大门,走进来一看也怒不可遏。七嘴八言骂开了卸车司机。

    “真够缺损的,这么远怎么归楞?”

    “不叫玩意,想累死爷爷呀!”

    “怎么卸的?像是黑瞎子掰苞米,遍地开花……”

    薛厂长再也没有抬头,或许根本没有听见,认真协助刘小芳她们检尺。

    我巡视一下,看见地上的木材种类很多,有桦木、杨木、还有芯腐的落叶松,有圆木,有小径,还有小杆,都杂乱混在一起。

    “开始吧!”大家收拾好刚才的愤怒,心绪渐渐安稳下来。谁都知道,事已至此,再嚷嚷也于事无补。于是检查一下铺好楞腿、跳板和爬杠,取出掐钩、肩杠。归愣的用具一般都是成对使用的,印证了那句话:双桥好走,独木难支。楞腿、跳板、爬杠都是成双存在,掐钩和肩杠也缺一不爽。

    我是后杠小肩,拥有行动时的指挥权,但我很不喜欢扯着嗓子喊口号。

    我手拿掐钩,和我配合的是周立,手里拿着肩杠,来到一根圆木旁边。我把掐钩向下一放,勾尖沿圆木表皮滑到圆木腹下,周立将肩杠顺势穿进绳套,放在我的肩上,我观望刘进才两人也准备妥当,喊了一声“挂钩”,四个人同时下蹲,将掐钩的勾尖牢牢勾在圆木的下面。接着又喊“起”,四人又同时起身,圆木的重量顿时落在肩上。“走”一出口,四人便同时迈出内侧的步子,向楞垛走去。

    我在后面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不时调整方向,喊到:“向前”、“向上”、“前面先慢点”……

    当圆木到达目的地后,一声“落钩”,圆木就落在楞垛上面。然后左肩收钩右肩收杠。下落的圆木不能直接落到两根圆木形成的夹缝里,会压住钩的尖部,只能放到圆木上通过肩杠点撬滚入两木中间的夹角中。这样一根木头就算上楞了。

    我们归楞的木材长度都是四米长的。

    院内楞垛分类比较简单,桦树圆木、桦树径木、杨树圆木、杨树径木、松树小杆。这些分类都是按圆木小头直径大小区分的。

    靠在楞垛边上的圆木最好归,不用上肩,基本用肩杠或木杠滚动上楞。细的圆木通过爬杠骨碌到楞垛上面,粗的圆木直接滚到楞腿上即可,不必上高,码在木楞的最下面。

    大园锯手李志强是个归楞好手,是出名的得力大肩,带领制作车间的三个人从西边的楞垛开始,为了喊号,他弃大肩拾小肩。

  “哈腰挂喽!”李志强声音洪亮有力。

  “嘿呦!”其他三人回声铿锵厚重。

    “挺起腰哇”

    “嘿喽”

    “向前走啊”

    “嘿喽”

    声如潮水激石,一波高过一波,完美地盖过了我们这边。

    归楞时发出来的嘶喊完全发自肺腑,它不只是步调一致的需要,也是一个提气发力的需要。预期发力和木材重量一致,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否则也会闪腰岔气。

    我们这边,不疾不徐,但是,嗓门也在逐步提高,渐渐和对方形成了呼应,声音此起彼伏,在整个包装板厂的院内回荡。

    归楞是一项慢节奏的工作,戒急戒躁。心忙意急的时刻干不了这项工作,最适合有耐心耐力的人。工作时要注意力集中,心无旁骛。

    很快,木楞旁边的木材,都被齐刷刷的码上楞垛。剩下的都是离楞垛比较远的木材。而且楞垛也不可能无限制的伸长,想要把木材码放到楞垛上面,就要上跳板爬高了。

  上垛爬高是一项带危险的工作。无论是以剩余物为辅助盈利手段的小单位,还是专门营销木材及木材加工的大单位,或者是山场临时的装车场,都对归楞的安全性极为重视。楞垛高度因单位需要而设, 林业局储木场里面的木楞高达十几米,而我们包装板厂的楞垛高度也有六七米。

    我们所用的跳板是六厘米厚、25厘米左右宽的木板。木板六米长,上面钉有很多平行的小木条。

    刘进才两人在先,我俩在后,踏上了跳板。四个人步伐稳健,脚步精准落在木条之上,原木在中间不摇不晃。接近楞垛顶端之时,前面向左拐,后面向上挪步。及至楞顶恰好摆正落钩位置。一声“落钩”,便将原木卸肩,然后落槽。一根根圆木就这样上了楞垛。

  “休息一下吧!”刘进才征求大伙的意见

    “歇一会!歇一会”大家也随声附和。看得出,这么一会儿,大家都累了,我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也赶紧说“那就歇一会儿吧,确实太累了,肩膀生疼!”

    说歇就歇,我们拎着掐勾,扛着肩杠,从跳板走下,从跳板走下的姿势带着洒脱,犹如凯旋归来。走到楞下,坐在一棵圆木上。

    周立平躺在木头上,仰面朝天道了一声,好舒服!随即又站了起来,向对面的那一伙归楞人喊道。

  “休息啦!休息了!”

    李志强一伙人从楞垛上走下,也如同凯旋的战士,从西侧楞垛走过来,一个个笑嘻嘻的坐在我们旁边的一根木头上,掐勾搭在原木上。李志强坐在那里时还抱着肩杠。

    借着休息的时间,大伙交谈起来。李志强又开始说起自己归楞的历史,说到高兴处,情绪激昂。说到现在的人不会喊口号的问题上,刘进才不服插了一句,两人就口号问题展开辩论。说着说着,就争论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我们喊的不规范,就你们喊的规范,社会发展到今天,有些东西是得变一变了,还能总是老一套吗?”

    “老一辈人传下来的东西,都是有道理的,哪能说变就变了!”

  “只要是作用一样,为什么不能化繁为简?”

  “这个可不能随便化繁为简,只不过现在人很多都不知道这些口号了。就是知道一两句,也不懂其中的精髓。”李志强的目光瞅向我,想看看我是怎么说。

    我张了一下嘴,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心里知道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只是有些不服气而已。又觉得用现在直白的语言也能做到提示,也就足够了,就不咸不淡说:“没办法,那些口号根本都学不来,可能是现在归楞的人越来越少了,像储木场那样的大规模归楞,都用上了卷扬机、吊车之类的机械化。也是因为人工归楞越来越少,这些口号就失传了。”

    刘进才听了我的话,好像受到了鼓舞。对李志强的态度又强硬起来。

  “是呀,会口号难道就能多归楞吗?不是吧?我就是不相信,会口号力气就大!”

  “那倒不是……只是山场归楞还能用得着……”李志强毕竟是大刘进才很多,能够控制语言激化的场面,不至引发矛盾产生。

  可是,坐在李志强旁边的人听不下去了。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对着刘进才说到,

  “怎么的?难道还要和李志强比一比吗?那边有一根大木头,放在那里好几年了,一般人抬不起来,你们俩到那里试一试,看看谁的力气大,谁最先趴下。”

  刘进才初生牛犊不怕虎。看见有人激他。就拉着李志强的胳膊,抿嘴坏笑道,

  “李哥!走,咱俩去抬一下试试……”

  “叫李哥了!叫也不去,木头太大会伤着腰……”李志强泰然自若,并没有热血上头,任由刘进才摇晃着他的胳膊。

    周立见状,也想看看热闹,于是冲上前去拉起李志强的另一个胳膊。我想阻拦,却被坐在李志强旁边的人推了回来。

  “谁不知道!李哥是包装板厂的得力大肩,还能怕他吗?走咱们过去,压一压他。”

    李志强半推半就,勉为其难,走向了那根大木头。

    这根木头放置在大锯房的旁边。有三米长,直径有一米以上。木头上的树皮早已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木质,并且被太阳晒出很多裂口。即便这样干裂的短木头,估计其重量也在一吨以上。单单勾起一头,也差不多五、六百斤重。

  大家围在周围,心照不宣。

  李志强无奈拿起肩杠,在大木头上比划一下,显然,这跟肩杠有点短,于是,他在旁边找了一根长一些的木杠,挂上掐钩,放在两人的肩膀上。

    两人面对面站着,木杠横搭在两人的肩上,两只手都攥着掐钩上面的绳套。搭勾的是那段圆木的大头,即木头的根节部位。哈下腰,两人互相瞅了一眼。

  “准备好了吗?”

    “好了!”

    “起!”刘进才大喊一声。两人果断直起腰身,这时,只听“咔”的一声,那根肩杠从中间断为两截,大木头动都没动。

    好!周围传来喝彩声,这时其他工种的人员也过来围观。大木头周围,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递来一根较粗的木杠。两人更换了木杠后,仍然是手握绳套,运气屏息,弓腰挺肩,随时准备挺身而起。

    “挺起腰哇”李志强的声音一出,两人猛然起身,这时,又听到咔的一声,这根较粗的肩杠也从中间断为两截。

    刘进才扔掉肩上的半截肩杠。用双手揉了揉腰。对着李志强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就想离开。那些围观叫好的人们,又把他推了回来。不知是谁又找来了一根木杠,这根木杠,较之前的更粗一些。

    周立上前,把掐钩转移到了圆木小头那端,揶揄地看着大家道:“还是抬小头吧,就别逞能了,压坏了你们的小身板,回家交代不了啊!”

    围观的人群,见周立搞怪,也都忍俊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刘进才和李志强两人被逼无奈、骑虎难下,只好重新扛起肩杆,准备再次挑战。刘进财此时眼角下落,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而李志强还是站在那里,心无波澜。随着一声大喊。两人开始起身,只见那棵大木头活动了一下,要离开地面。

    就在这时,刘进才感觉一股大力压来,步伐踉跄一挪,一屁股坐到地上,那根肩杠掉落在他原来站脚的地方。对面,李志强一手抓空跃下的肩杠,也向后倒退了两步,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围观的人们起哄的起哄,评论的评论。没有人顾及躺在地下的刘进财。我上前扶起刘进才让他坐在旁边的木头上。

    耳边传来了不同的论调。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水平不相上下。”

  “我觉得,李志强占了上风,他没有摔倒,所以他赢了。”

  “这个木头可是不轻啊,以前是用八门抬过来的,两个人根本抬不动!”

  “是啊,放在这里有七八年了!今天把他们俩给练了,这根木头大圆锯都不好加工!不知道还要放到猴年马月?”

    刘进才坐在那里,两手搓着腰,面部表情异常难看。我望了他一眼,见他满脸苦笑,知道他干不下去了,叫上了另一名替补,开始归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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