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鸿雁,踽踽独飞。

按说人刚出生时,是没有记忆的,但白早总清晰记得第一次睁开眼的景象。她看到了郁青色的天空。那时正是深秋,一行鸿雁南飞,寂寥天空下,却有一只孤雁在扑腾着翅膀。


后来她想,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注定了。


生如鸿雁,踽踽独飞。

1.

老鸨没有急着让白早接客,而是遍请名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授。巧合的是,教授白早诗歌的,正是她趴窗窥学的那位先生。

白早盈盈一礼,道:“先生好,又见面了。”先生一愣,望着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饶是他这古惑之年早已对尘世的欲望看得风轻云淡,竟一时之间内心竟也起了波澜,愣了片刻方才说道:“你还记得那首《春江花月夜》吗?”

白早当即背诵,仍是一字不差,先生怔然良久,最后又是长叹一声。

白早小时候家里穷,不能供她上学堂,但一次路过私塾时,她听到先生在诵《春江花月夜》,不由驻足。先生瞧见窗棂下有一袭漆黑的头发,凑过去一看,见是女童,大声喝骂道:“你偷听什么!快走!女娃娃不能读书,听也听不懂。女娃娃读书有什么用,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后那个敢要你。”

白早吓了一跳,向后退一步,但未离开,大声背诵,却是一整首《春江花月夜》。先生听完,发现她一字未错,问道:“你之前学会的吧。”

“我家里没有书,没人给我说过。”这个七岁的女童说,“但这些字念起来很舒服。”

先生长叹,道:“如果你不是女儿身就好了。”说完便关上了窗子,把白早留在了冬天的冷风中。

虽是江南地带,不像北方暴雪肆虐,但依然寒风侵肌。

先生的言语就像是凛冬时节突然一把冷水泼到自己身上瞬间结冰,让人来不及反应便已失去了意识。冷,由里到外的冷。

白早回到家后央求张老二让她进私塾,张老二听了之后,狠狠地把白早鞭打一顿。

张老二听闻白早想去私塾上学,不由火冒三丈。上私塾?这傻闺女不知今天是犯了怎么风,怎地出去了一趟便被这冷风吹傻了?家里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吗?还有,还没听过那个贫穷人家的女娃去上过学呢。

张老二越想越来气,当下便拎起白早的两根小辫子提到屋外,顺手从屋檐下的杂货架上拿了一根早已经不知晒了几遍的藤蔓三两下把白早绑了起来。

紧接着,张老二举起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厚重手掌狠狠的一遍遍的扇白早耳光。

起初,白早还能听到呼呼的寒风从自己脸上耳边刮过,能听到张老二愤怒而引起的粗重呼气声。直到这会,白早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一般,张老二下手太重,打得自己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

张老二连扇了十几道耳光,看着白早那充满稚气又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一般的小美人胚子变成了红肿的模样才稍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在张老二准备把手中的白早放下时,脑中有一想法瞬间涌上,为什么自己长成这狗模样?而他的女儿为何长得如此乖张美丽?他恨,他恨命运这玩意儿。

张老二一把把白早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往杂货架走去,选了一根厚实的藤鞭,满意的点了点头,邪魅的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白早一眼。那是蛇一样的目光。

张老二的藤鞭尽情的肆虐着白早那娇小的身躯。

白早只感觉到痛,火辣辣的痛,全身心的痛,痛得忘记了嘶喊,痛得想一头晕过去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

白早在想,自己是不是张老二捡来的?从小到大非打即骂。

白早在想,张老二这人长得粗鄙不堪,母亲虽有几分姿色,可也没跟美人这词沾上边。

白早想到了自己刚出生时第一眼清晰地看到过的那个画面,生如孤雁,踽踽独飞。

打那天起,白早不吃不喝,每日抽泣。最后是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从床上下来,颤巍巍跪在张老二身前,张老二才颓然地叹了口气。



学了三年,白早已到了二八年华,容色更是冠绝一时,才艺也不输花魁,琴棋书画更是出神入化。老鸨见时机成熟,就请画师画了肖像,印了上千份,让人在河边派发。这些传单沿河南下,逆流北上,传到了中原各个富庶之地。一时间,白早的名字举国传颂,一时之间竟成了周王朝最著名的才女名妓。

有富商官僚江湖客专门乘船而至,参加对白早初夜的竞选。最终,那个姓胡的肥胖老板,以七颗鸽蛋夜明珠,三丛翡翠珊瑚,一摞银票,五株老山参,加上坐拥江南七座钱庄的身份,得到了白早的初夜。


而这一切,白早都不知晓,她在红帐罗床上想的,是那个清淡如烟的林公子。


他在河边倚栏眺望的样子,其实已经模糊。但那抹整个轮廓的剪影,就像是用刀子在心里刻出来一样,越是过得久远,越是深刻。


他自顾自地插入她的人生;后来也是他自顾自地要离开她,像是在她心上插上一刀之后狠心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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