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马

我对狗,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我甚至有些时候,有点惧怕他们。我对他们的恐惧,来自一种不是同类的惧怕,由于我对同胞都存有惧怕,对于他们,我也要保持尊重的距离感。

我上小学那会,家里开小卖部。有一天我给我妈送饭,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碰到米店的老奶奶正表示问候,一只瘦瘦长长黑得发油的狗突然从远处不断奔腾过来。当时它的腿似乎全部腾空起来,俨然有一种天马的感觉。接着这匹黑色的天马一下扑到我身上来,具体点来说,是用两条前腿搭在我的肩上,后腿立着,整张脸部近乎要贴近我的脸,舌头长长的伸出来往下耷拉着,眼珠子水汪汪热诚诚的。我吓得完全出不了声,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至于那位奶奶,她还能发出声,但是她说得哆哆嗦嗦,我也没听出是来自人类同胞的语言。我不敢动,僵硬笔挺得犹如即将入棺。

然而我始终是个活体,我能感觉到他调整了再次贴紧的“手”,是颤栗不稳的。我能听到他发出“呃、呃”的凄楚怪声,就在我的耳边,让我当下被冲击到产生耳鸣。我能瞥到他的水汪汪热诚诚的黑眼珠子,并倏忽间相信他只要眨眨眼,他的泪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莫名就软了,松懈下来,并和他对视。然而这个过程极短,因为勇士赶到了,并带着制服他的木棍,这个木棍完全纯天然,我不仅打了个寒颤,尽管我的手上没有丝毫被木刺穿透的痕迹。勇士不会缺席,他的迟到并没有让他的英勇削减半分,他的棍子猛地就要砸下来,那架势和脸上的狠劲儿我不曾想要领教,黑天马显然也和我同感,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开,蹭到了我另一边的肩上……于是勇士的这一棍,落空到地上。

他恼怒,我害怕,他哀嚎,她不知所言。胡乱交织在一起的一切世间的声响、表情和感官,让我突然分不清谁是我的同胞,我又是谁。他的第二棍子还没挥下来,我的手却不受控制得张开了,像大鹏展翅,小时候我应该觉得那是老鹰抓小鸡的母鸡最经典的动作。

这一下,黑天马从我的肩膀边滑了下去,驰骋而去了。楞了一下,勇士也随之而去。我还没从惊魂中回过神来,他们倆却已远远似两颗跳动的豆子杳然在远方。奶奶赶紧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可是我却不再好了。从那时候起,我对他们的惧怕没有变,但是我对他们却生出了一种怪异的变相的亲切感。

那天飞走的黑天马,应该是我的同胞。而勇士,只不过和我在形体上更为相似。

我从来都是一名弱者。这种弱,是我所憎恶的,但是确是我无法摒弃的。我没有承受史铁生那样病痛和身体上的残疾与孱弱,但应是他所说的那种:“世间的词汇,可有什么会是强梁所拒,只有‘柔弱’”。我柔弱,我具有圣母般的同情心,却只有一腔无用的爱,而爱根本没用。在强梁面前,我的爱都是狗屎。在强梁面前,我也会像黑天马一样,只凭本能地飞跑和寻求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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