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燕子9岁，三娃子4岁的那一年暑假，燕子和三娃子围着家里的桌子玩闹的时候，三娃子不小心被凳子脚绊了一跤，眉心正好磕到了一块砖头角上。
瞬间血就流了满脸，孩子哇哇哭了起来，我赶紧抱起孩子去了卫生室，万幸孩子磕到的是眉心，要是再偏一点儿，孩子可能就会没了一只眼睛。
燕子见弟弟满脸的血，吓得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没人怪她，毕竟我们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自那以后，她一看到边边角角的地方就特别紧张。她甚至自己拿着手锤把家里那些凸出来的转头都努力打得圆滑了，生怕弟弟再一不小心撞上去。
最后三娃子的眉心破相了，还留下了一个弯月样的疤痕，因为他总喜欢在太阳底下晒，所以皮肤也比较黑，后来左邻右舍的小伙伴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包拯”。
那些年家里很困难，孩子们吃的更多的是酱油拌饭，有的时候是泡菜就饭，一个月能吃上一次肉就不错了。虽然有大强收金贴补家用，可是三个孩子都渐渐长大，要吃喝，要读书，要穿衣服……大强每挣一块钱，就有十个地方要花钱。
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我每年要养好几头猪，但都会趁年关肉价上涨的时候卖掉，从来没舍得杀一头来过年。孩子们一个个瘦得跟竹竿似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后来三娃子也上学了，想着不用再每天时时刻刻照看孩子，农闲的时候自己也有时间了，于是我跟着婆婆学会了织毛衣。除了给大强和孩子们织，我也帮别人织，然后收点儿手工费。
三个孩子都上学了，家里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后来因为巧巧和燕子会先后一起上高中，考虑到家里实在是无法同时负担两个高中生，所以在得到燕子的认同以后，我们让她降了两级，这样巧巧上大学了燕子才会上高中，三娃子和她们年龄差距都比较大，所以倒是不用担心。
也就是这一次的降级，直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孩子的心性，她变得越来越懂事，总是为我们更多的考虑，从来不跟我们提什么要求，不再和姐姐弟弟争什么，甚至处处迁就姐姐和弟弟。
我们那里的风俗孩子满10岁要大办，三娃子10岁生日我和大强给他办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宴后就一起去外面的工地上打工了。走的时候三个孩子哭成一团，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这个家出去打工，以后一年可能就只在春节的时候才能见一次了，想到这里我背过身去任由眼泪滴滴砸在地上。
第二年因为家里的地需要人种，婆婆又摔断了胳膊，我就回家了一阵子。那时候巧巧在县城读高中，一个月回来一次，燕子在镇上读初中，一周回来一次。
那是08年，5月12号，汶川大地震发生了。那一场地震把我们家的房子撕了好几道缝，屋顶上的瓦片也变得稀稀落落，地震后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房子在风雨中飘摇。
外面下大雨，家里下中雨，因为害怕房子会塌，所以我让儿子回了后面建的房子里睡（公公死后因为他们嫌那座房子晦气，又修了一座房子）。
老房子虽然破破烂烂，但里面有各种家具还有不少粮食，我不能不守着。孩子哭着喊着不同意，非要给我作伴，要在另一间屋里漏雨的小床上陪着我。
我抱着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只有我住在这里我不怕，就算房子塌了也只能伤到我一个人，伤不到我的孩子。孩子死活不听我的话，非要在老房子里陪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坚持了一晚上。我花了一晚上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修房子。
那时候我们不仅没有一分钱的积蓄，三个孩子读书更是需要花不少钱。在很多人看来我说修房子简直是个在做梦。四弟得知我们家的情况以后，不仅借了我10万，还给我联系好了包工头，谈了一个很低的价钱。大强的一个堂哥是开砖厂的，也给了我们很大的优惠。
最后我在家里张罗修房子的事，我把自己当个男人一样什么能干的活都自己干。大强在外面继续打工挣钱，这样我们才能有点儿收入，可以勉强维持孩子们的学习生活。
那段时间，孩子们只要一回家就帮着家里干活儿，只要是周末，燕子不仅要做两桌人的饭菜，还要照顾她奶奶，给她送水送饭，洗衣洗澡。左右邻居每次说起燕子，都夸我有福气，有个这么好的女儿，懂事能干，读书也厉害。
孩子确实很优秀，学习成绩优秀是一直都有的，她写作业特别不错。老师曾经鼓励她寄作品去参加青少年的写作比赛，她前后得过一二三等奖，后来他们学校出了一本作文书，里面有很多她的文章。老师总夸她勤奋、踏实，学校的各种活动都有她的身影。
我一边为孩子感到骄傲，一边为她觉得可惜，要是她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不知道会有什么辉煌的未来。因为降级的事情，我对她有了很多的愧疚，降班生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而且不论她考得再好，所有人都觉得是应该的，没人能看到她的勤奋和刻苦。
没想到她为这家舍弃了远远不止这些，后来好不容易等她终于要上高中了，我们修房子背的债都还没来得及还，巧巧上大学也要花很多钱。她打听到职高不仅有国家补贴政策，学习好的还能拿奖学金，花不了多少钱，而且那个职高还承诺可以给优秀的学生安排出国就业，工资比国内高不少，她想尽快为家里挣钱，就求我和她爸同意她去上职高。
为了让我们同意，她甚至把市里最好的高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看都没让我们看一眼就给烧了，还求她老师不要告诉我们。最后我和大强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她的要求。
后来为了多挣一点儿钱，我在信一年将要出门打工之前买了两头猪崽子让我婆婆帮我喂养一下，没想到她却不同意，说她不管。最后没办法，我只好让三娃子初中念走读，每天晚上回来喂猪、打扫猪圈，白天让他奶奶帮忙喂一下。
可是后来猪养大了，卖了钱了，我婆婆却没给我们一分钱，全都进了她的腰包。如果只是这样，我都可以忍受，她却连走亲戚的钱都要问我们要，不论是回她的娘家还是去哪儿，只要是要花钱，她都问我们要。
更过分的是，每次给她打了生活费，她又舍不得给三娃子买点儿肉，很多时候都给他吃些没油荤的青菜。孩子怕我担心不肯告诉我，最后还是左邻右舍的邻居在我回家的时候告诉我的。
后来我就把孩子和她的生活费分开打，让孩子自己管自己的钱。孩子懂事儿，总是省着花，每年春节的时候还会给我一些他攒下来的钱让我帮他存起来，只是最后那些钱都被我挪作家用了。
日子真的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是燕子去国外上班以后。最开始，因为送孩子出去上班要花三万块钱的中介费，我们拿不出来，就不同意，再加上国外太远，她一个女孩子，连市都没出过，却突然要出国，我们更是不放心。
她却铁了心要出去，甚至自己去找舅舅借钱，她舅舅从小就心疼她，自然是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走的时候哭着跟我们说她一定会好好工作为我和大强减轻负担，也会努力供姐姐弟弟上学。
自从她出国以后，我几乎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经常晚上都因为担心她而哭湿了枕头。第一年她没有回来过年，在宿舍用电脑和我们视频，给她奶奶、大强和我拜年。
看到孩子更加瘦长的脸，我哭得稀里糊涂，大强也是一下子就湿了眼眶，巧巧和三娃子倒是很高兴的和她聊了不少。孩子出去半年，就往家里寄了三万块钱，她说厂里包吃包住，她花不了什么钱，就攒下来都给我们寄回来了。
后来因为她们公司和苹果公司签了合同，还把她们之前出的三万块中介费也都退还给她们了。孩子高兴得不得了，为了方便和我们联系，买了台手机，还买了台电脑。然后又加上之前攒的钱给我们寄了五万回来。
那时候，因为我们一起努力，债已经基本还清了。后来她奶奶在她面前抱怨家里没门（当初修房子钱不够，楼上只装了窗户，不仅没有装修，甚至门都没装），她又主动要求领导给她多安排加班，攒了三万回来让我们想办法简单装修一下。
第二个春节前，孩子请假回来看我们。她比以前更瘦更黄了，那种黄是气血不足引起的。她每天上12个小时，一周上三天或四天，如果加班的话就是一周连着上五六天。而且还是一个月白班，一个月夜班，夜班最是熬人，她熬的面黄肌瘦。
见她这样，我死活不同意她做满两年以后再续约，要求她两年合同期满就回来。孩子拗不过我，最后在第二年的八月回来了。那时候巧巧已经大学毕业，我们一家除了在老家年高中的三娃子，我和大强、巧巧、燕子，终于在重庆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