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5国父是“神探”之后？---“家族式民主”
八角捋须笑道：“如今，菲律宾早已是一个独立国家，然而过于丰富的被殖民经历，使得当地人对殖民主义十分敏感。即使是殖民者留在本地的子女，也是非常反对殖民压迫的，这超越了民族和血缘的影响，你不可不知。”
“因为从本质上说，菲律宾就是一个被所有殖民者先后抛弃的殖民地，无论他们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最早觉醒过来的‘第一个菲律宾人’柯黎刹，就已经明白指出：西班牙人并不会带给菲律宾美好的未来，他们只会造成社会的种种弊端，直到他们最终离开为止。”
小武眉头一挑，道：“柯黎刹是谁？为何号称是‘第一个菲律宾人’？”
八角微笑道：“柯黎刹是菲律宾‘国父’和最早的革命先驱。其华裔祖先是从福建泉州迁来的柯姓人士，家族在吕宋岛一带较有影响。比较出名的有他的五代祖先、叫做柯长丰（柯祥戈），以及四代祖先、叫做柯南（柯南哥）。”
小武笑了，裂开了嘴道：“不会吧，居然是‘神探’的后人……”
八角颔首道：“他同时也拥有西班牙血统，本土名叫何塞•黎刹（Jose Rizal）。作为一个眼科医学博士、又是西华混血，毫无疑问他在菲律宾社会是个‘上等人’。不过根据长期了解的民间疾苦、以及观察西班牙殖民者的所作所为，柯黎刹写下了长篇巨著《社会毒瘤》、《贪婪的统治》等书（西班牙文版）。”
“这些书对菲律宾的影响很大，于是柯黎刹有了众多的追随者---后来他们大都成为了菲律宾的第一代革命者。虽然柯黎刹的诉求已算比较温和，然而西班牙当局还是决定将这个让人民觉醒的人处决。1896年，何塞•黎刹同英国女孩约瑟芬•布蕾肯举行了刑场上的婚礼，随后慷慨就义，年仅35岁。”
图表28菲律宾国父柯黎刹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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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了点头，敬佩道：“看起来，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后裔很多，但是他们大多已同殖民当局分道扬镳、站在了对立面上。说到底，只要变成了世居本土的人，就一定会被殖民者所压迫。”
八角点了点头，赞许道：“菲律宾独立的1946年，正是何塞•黎刹五十周年祭。从那时起他就被正式尊为菲律宾国父，而且马尼拉大都会（包含马尼拉市周边近处）的内湖省和黎刹省都是国父纪念地，因为柯黎刹生前世居在内湖一带。”
图表29菲律宾国父柯黎刹家乡纪念地
小武点头道：“明白了。菲律宾其实不大有‘根正苗红’之本土人，绝大多数人都带有某种殖民者留下的血统。所以，本地百姓不再关心血统，而是比较尊敬为本国着想的人。西班牙人的300年统治就是留给大家最好的教训！”
八角呵呵一笑，摇头道：“可是也不仅仅有西班牙人留下的教训---其实美国人也有机会永远据有菲律宾，但终究变成了另一个教训。”
“要知道那时有人建议，将菲律宾改为美国第51个州，就如同之前对太平洋中间的夏威夷岛国所作的那样。”
“如果当时美国政府同意这么推进的话，菲律宾人都会愿意，那么美国就真的永远占据了这太平洋西岸、永不沉没的6000余岛了！但是美国放弃了。”
小武惊讶道：“美国吞并菲律宾？此乃万世之利也，它为何放弃？”
八角笑道：“因为有美国议员专门为此算过一笔账。跟美国本土当年人口相比，菲律宾的人数实在太多（这点跟人口稀少的夏威夷州大不相同）。如果把菲律宾定义为一个州、给人民平等的投票权的话，美国本土的意志将被大大稀释和削弱。”
“而且两国一旦合并成为一国，众多赤贫的菲律宾人肯定会去美国本土找工作（不合并时已经出现了大量苗头），没有任何国内法律可以阻挡此事。于是美国的社会必将受到很大冲击，而且亚洲人有可能会成为美国的主体。”
小武这才有些恍然，缓缓点头道：“这倒也是实情！”
八角捋须微笑道：“于是美国的当家人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把菲律宾人当成本国人，以免产生许多让自己失落的事情。”
“这样，美国议员们正式否决了合并菲律宾的可能性。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轮到菲律宾的人民十分失落了！”
小武张大了口，道：“原来是美国人容不下菲律宾人！菲律宾人觉得自己真是‘热脸去贴冷屁股’呀！以后也就不会给美国人好脸色看了！”
八角点头捋须道：“由于合并已经不可行、继续殖民也是逆历史潮流，美国也只能无所谓的任由菲律宾独立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美国人还是不愿意跟众多‘异类’分享平等的‘人权’---如今菲律宾人口已经接近1亿，依然是美国的1/3。正是这种狭隘，才使得美国永远丢失了菲律宾，永远失去了太平洋西岸的不沉群岛。”
小武长吐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不错，美国人确实是狭隘的，这其实也伤到了他们的太平洋战略。但是自己的选择、含着泪也要担当，谁也没有法子。”
八角哈哈一笑，道：“不过经此一役，终于让菲律宾人明白，美国人永远不会拿他们当真正的‘自己人’。世上没有救世主，革命还得靠自己……”
小武也笑道：“所以在独立以后，菲律宾人开始搞自己的民主政治了？”
八角笑着点点头，尴尬道：“如果你说这里施行的制度是民主的话……也行。不过在菲律宾流行的是‘家族式民主’。”
“由于海岛文化和殖民文化都有隔离和世袭的特征，菲律宾的每个岛、每个省、每个市、每个乡镇里都有自己的‘土皇帝’。”
“所以在菲律宾各岛上，大约有250个政治家族---他们垄断了所有各区的议会和行政领导的职位。基本上，如果不是从这些世袭家族出身的人，是没有什么机会从政的。”
小武惊讶了半晌，才道：“莫非就好像中国封建时代那样---朝廷鼓励地方上的‘三老豪杰’推举人才，协助中央进行统治？”
“那时候，选拔地方名人也称之为‘举孝廉’---当然被推举人是否孝、是否廉，还是地方实力派人物说了算的。”
八角呵呵一笑，赞许道：“说的不错。不过‘举孝廉’是纯粹靠推举，如今的菲律宾还是要搞选举的。然而，要是没有家族推举你的话，你连选举资格都没有。”
“其实如今的菲律宾老百姓们都已经被家族选举文化‘教育’的很好了---如果选民们在选票上看到某些熟悉的姓氏，什么也不用问，直接打钩就对了。”
小武哈哈大笑，笑声连绵不绝，喘气道：“是吗？那么有哪些著名姓氏啊？”
八角翻开一张菲律宾政治世家样例表，呵呵一笑道：“这里头的家族多了去了，就举几个相对重要点的例子意思意思吧。尤其是吕宋岛上的名门比较多，因为那里离政治中心最近。”
“对了，此表上还有棉兰老岛的两个家族。一个是达沃省的现任总统、杜特尔特家族，另一个是马京达瑙省的安帕图安家族。”
图表30菲律宾政治世家样例表
小武微讶道：“杜特尔特我当然知道，后面一个家族又为何特别有名？”
八角大笑道：“你有所不知呀---后者就是我前面所说的，利用选举投票的机会伏击其它势力的‘原始人’家族。”
“在2009年发生的马京达瑙选举大屠杀，就是指安帕图安家族公然戕害了前来投票的政敌家族，还顺带灭口了34名在现场采访的记者和3名女律师。”
“虽然安帕图安家族因此被指控，但由于他家跟阿罗约总统是联盟关系，所以拖了几年也没有定罪。只有他家的老家长、据说是主谋，因年老而在2015年病逝，然后这个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小武大骇，道：“灭口了三十几名记者和律师？这样都没事？而且还只是附带的事情呐！都没统计一下屠杀的对象呢！”
八角摇头哂笑，道：“不错，有这么天大的案子，居然仍无法搬动当地的家族政治！这也就是在菲律宾、才会有这样的事情。”
小武紧紧盯着菲律宾政治世家样例表，细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方才呼出了一口气，道：“这些‘土皇帝’每家都是根深蒂固啊，看来菲律宾的内部政治格局不太可能发生激烈变化。”
“而且从表格中看，似乎许多拥有地方领袖地位的家族，不是西班牙裔、就是华裔---是否这两种人物最多？”
八角点了点头，道：“菲律宾人的混血情况十分复杂，遗传有三四种以上不同血脉的人极多。但若拥有华裔或西班牙裔的血统，的确很有利于一个人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出头。因为历史上政、经方面的佼佼者们大都拥有这两种血统之一。”
“当地人自己也慢慢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华裔和西班牙裔著名家族间的通婚就变得更为常见。这种政治联姻有利于家族地位更稳固、经济垄断再加倍、选举可获得的选票再加倍，于是就形成了更加雷打不动的‘双保险’土皇帝。”
“看近些年的例子，除了阿罗约（Arroyo）总统夫妇以外，打拉省的阿基诺-许寰戈家族，也是一个很突出的例子。”
小武吸了一口气，觉得真有这种趋势，道：“这一家人我当然听说过---阿基诺夫人和阿基诺三世，可是出了两位菲律宾总统呢！原来他家的华人祖先姓许！这可是当地的大姓啊。”
“如果说，马科斯总统可以将自家祖先追溯到明朝的林凤那里；那么说不定阿基诺总统也可以追溯到明朝的吕宋总督许柴佬呢。”
图表31菲律宾第11任和第15任总统（阿基诺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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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呵呵大笑，捋须摇头道：“应该追溯不了这么远。可以查证的是：许尚志，又名许玉寰，1861年从福建来到马尼拉附近打渔谋生，后经营种植园、糖厂致富。在加入天主教后，按西班牙习俗改称为何塞•许寰哥一世。”
“顺便说一下，很多菲律宾华人的名字都会以哥（戈）来结尾，这也只是西班牙天主教名的习惯罢了。”
小武点头笑道：“好吧，在菲律宾见人都得叫‘哥’！”
八角笑道：“由于打拉省议会逐渐被阿基诺和许寰戈两个家族包圆了，于是菲律宾第7任总统麦格塞塞亲自促成了两家的联姻，并为两个年轻人---贝贝尼奥·阿基诺二世与科拉松·许寰戈（汉名许娜桑）主持了婚礼，不久还有了后代如阿基诺三世（汉名许渐华）。”
“这样一来，两大家族在打拉省（Tarlac）的江山就是‘铁打的’，而且在全国大选中是支持麦格塞塞总统（Magsaysay）的‘铁票仓’。”
小武恍然道：“原来他们是这样各取所需的！那么阿罗约总统和安帕图安家族估计也是这样的关系吧，所以才没法处理他们。”
八角微微一笑，道：“在马科斯总统时期，阿基诺夫妇成为了全国最大的反对党领导人，但当贝贝尼奥在从美国返回马尼拉的时候，在机场被当众刺杀。”
“当时民间反对声浪极大，而美国人也不能无视这种‘恶意践踏民主’之举，于是在内外交逼之下、蝉联了20年总统之位的马科斯终于下台，而幸存的许娜桑（阿基诺夫人）就此当选为亚细安第一位女总统。”
小武哂笑道：“早就听说过，马科斯总统是大权独揽惯了的人，原来是因为暗杀政敌才被反对下台的！”
八角捋须笑道：“不过，尽管阿基诺-许寰戈家族前后出了两位总统，也依然奈何不了马科斯的家乡---北伊洛戈省（Ilocos）仍然以马科斯为骄傲。”
“至今，马科斯家族仍然主导着该省议会。当家的小费迪南德•马科斯（汉名林邦邦，Bongbong）23岁就当上了该省省长，2016年还竞选过菲律宾副总统。”
图表32马科斯家族后人与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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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长叹一声，道：“菲律宾人民估计早已习惯了这种‘刑不上大夫’的生活，姑且把它还叫做‘民主’吧……”
八角捋须含笑，道：“其实叫做‘土司’更加合适……”
“另外总得来说，菲律宾领导人的华裔色彩还是比较浓的。从最初的国父何塞•黎刹，到第一任总统埃米利奥·阿奎纳多，一直传到现在的第16任总统杜特尔特，其中华裔元首的数量是非常多的。”
“在正式入主了马拉卡楠宫（Malacanon Palace、菲律宾总统府）以后，一些华裔元首也会寻机到访中国、开展寻根之旅。比如阿基诺夫人、阿基诺三世、阿罗约等人都去过福建，在中国地方官员的陪同下拜祭过祖居。”
小武点了点头，道：“好吧。据说现任总统杜特尔特（Duterte）的汉姓是‘吕’，对吧？这两年就看见他真敢说话，倒是很有性格，跟以前的总统都不一样。”
“一方面，杜特尔特在很多方面都敢于直接拒绝美国的操控；另一方面，他又敢于对贩毒分子进行超越法律的残酷打击。倒是很难让人相信---他居然还当过律师？”
八角嘿嘿笑道：“杜特尔特深明遍及菲律宾各地的‘土司’式统治，以及当地的民主和法律的背后是什么逻辑；所以反而相信、只有简单粗暴的‘土办法’才有效。何况在阿罗约总统任上，菲律宾法律中已经废除了死刑。”
“不过，在严厉打击一些社会力量、也造成一些不稳定的同时，他还是很注意团结其它世袭政治力量的。只因杜特尔特知道，只要这些政治世家都拥护、支持他，那么即算有何出格之举，在菲律宾都不会掀起什么大浪。”
说着，八角伸手又从纸堆里翻出一张照片，乃是杜特尔特总统邀请了四位卸任的前总统、一起来马拉卡楠宫开茶话会的全家福照片。
此类照片在菲律宾历史上是很罕见的。因为在马科斯时代，独裁者总统与在野党的关系可没有这么融洽，因而也不会有这种照片出现。
图表33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招待四位前总统共开茶话会
【左起埃斯特拉达、阿罗约、杜特尔特、拉莫斯、阿基诺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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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看了一会儿照片，微笑道：“你说的很对。这四位前总统虽然早已卸任，但家族势力在地方上依然极其强大。他们是否支持杜特尔特的政策---造成的社会反响绝对举足轻重！估计本来想闹事、企图推翻杜特尔特的菲律宾人，看到这张照片后也就不敢吭声了。”
“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照片上几位菲律宾总统的长衬衫都垂在裤子外面？都是公众人物，他们也太随意了吧？”
八角哈哈大笑，胡子吹起老高，道：“你居然还能看出这个？这可不是随意的事情！因为在西班牙殖民时期，殖民当局认为把长衬衫别在腰带和裤子里面是洋人的专利。”
“至于菲律宾当地人，不论地位高低，都必须把长衬衫全放在裤子外面，以示跟主人（西班牙人）之间的区别。”
“久而久之，菲律宾人便形成了这一风俗---越是本地精英，越是故意将长衬衫放在裤子外面，以显示自己跟殖民者不同、坚定地站在菲律宾人的立场上。”
小武恍然道：“原来如此！”
八角眼珠微转，大袖一挥、又再抛出了一张白纸让小武观看，上面写着一首小诗，据说是翻译自菲律宾国父柯黎刹的绝命诗：
方见天际破晓，
我即与世长辞。
朦胧夜色已尽，
光明白日将至；
若是天色黯淡，
有我鲜血在此；
任凭祖国需要，
倾注又何足惜；
洒落一片殷红，
初升曙光染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