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迷离天堂远,回神始觉无常近
“啊,没有我到不了的地方哟!”Innocent搓搓紫罗兰色丝绒夜礼服的衣角,撇了撇嘴,摊摊手道:“现在不是讨论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时候。”他敛住笑容,指着她对面的“唐关月”,正色道:“你最好马上离开他哦!”
秦归日微微皱眉,“你凭什么要我离开他?”“唐关月”也移至她一侧,握紧她的手,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拆散我们?!”
Innocent耸耸肩,依旧盯着秦归日,道:“秦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一碰到他,就糊涂了呢?难道他是你的软肋?哈哈哈哈——”他自顾自大笑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秦归日嗔怒道,她趋身向前,不自觉地松开了“唐关月”的手。
“我是说,如果你执意跟他走,可能会死哟!”他收起笑容,阴恻恻道,“你不会没发现吧?真正的唐关月,已经死了十年了,不是吗?”
“这是在梦里,一切皆有可能。”
“你承认这是在梦里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入梦的呢?”Innocent不依不饶,他要逼秦归日看清事实。
“我……虽然我在梦里,但我决不会搞错——”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唐关月”乱发飞舞,神色凄然,他无奈叹道:“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而不相信我吗?你不想跟我走吗?”
“不,不——”她捂着耳朵,痛苦地蹲下,她深埋在心里的爱,不愿就这么放弃。所以她明知是梦,明知他早已死了,却甘愿自欺欺人,也要一圆此梦。
“唐关月”一脸怅然失望,转身向黑暗深处走去。他一直在原地踏步,看似并未走远,但身形却越来越小。秦归日惊起,不顾一切地追去。Innocent射出一架黑色的纸飞机横在他与她之间,企图阻止,“‘他’只是你心中的梦魇!你不能随他去彼岸!”
“他不是梦魇兽!他是我最爱的人!”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尽管非常微弱,但这绝不是别人,她决不会弄错!她一定要追随而去。秦归日拂开纸飞机,不顾它在她手背上划出的伤口,鲜血如桃花般纷纷洒落。
然而,他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慢下脚步,丝毫不顾及她拼命的追赶。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阻隔,将他们两人分隔于两岸。无论她怎么努力奔跑,却始终在原地转圈,怎么也踏不进他的所在。包围她的只有越来越浓的黑暗。她急得眼泪飚飞,它们化作朵朵冰晶雪花飘扬四方。而他,一如既往地冷酷,只留下愈加渺小的背影,直至化为一个小光点,消逝。
秦归日呆呆地俯伏于地,望着唐关月消失的方向,任凭狂风骤雨扑面而来。许久,才痛哭失声。开始,她的哭声喑哑低沉,似乎还在极力压抑自己,不久,便渐渐转为高亢,犹如杜鹃啼血、凤凰哀鸣。她把这十年多的等待、失落和绝望,在这午夜般漆黑的梦里暴泻而出。这声嘶力竭的悲痛声波猛烈冲击回荡于整个梦域,差点撕裂Innocent的身形,他急忙闪避。
“你爱的不是真正的唐关月,而是你心目中的唐关月。”一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道出了残忍的真相,“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他继续雪上加霜。
Innocent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秦归日环视四周,只有不断飘落的雪花。“是啊!我是自私的。我爱的一直是由我塑造出来的理想幻象。我不愿造成他人的困扰,如果注定是这样的命运,我只能接受,不是吗?如果这是你所谓过度的‘自爱’,我承认。”
“你的骄傲令你盲目,看不到他人的痛苦。你总是立于道德的高处,忽视他人的无奈和难堪。你敢说,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阵恐慌和恍惚从心底升起,这难道是“神”对她的审判?
“睁开眼看看吧!你自以为曾拯救的人,他们哪个不曾挣扎或一直在挣扎?你给了他们虚幻的希望,你的犹豫不决,何尝不是钝刀割肉——徒增痛苦。”
秦归日睁开双眼,唐关月、庄知蝶、庄星临、陆桥甚至母亲等人的的影子一一掠过她的眼前,“你到底是谁?要这么折磨我?!你想要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梦幻天堂’的秘密吗?这里就是通往‘梦幻天堂’之路啊!”
“什么?!”秦归日实在难以置信。
“现在,你摈弃你的全部自我,变成卑微的雪花,跟着风去吧!在‘梦幻天堂’里,你将心想事成。”
秦归日忽然觉得自己异常轻盈,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只水母一般漂浮到半空。风轻柔地托起她,像柯科施卡拥抱“风中的新娘”一样,即将卷入离别的风暴……这时,几支彩色如飞箭的纸飞机流星般划破黑幕,刺入秦归日的身体,她被随之而来的剧痛惊醒,鲜血的殷红还原了她原本的神色,她也随之重重摔到地面。
“你疯了吗?铁了心要堕入虚无吗?!”Innocent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回来,浑身的华丽装束已破烂不堪。
“你看,你又是这么自私——你自始自终都不肯好好看看我……”一群萤火虫组合成一条流动的光带,以它们哀怨的微光略略照亮了周围,只见一只手抓住了秦归日的足踝,从雪地里显形,一个人形匍匐于地,是Bridge陆桥!
“还差一点,我就能带你去了——那个只属于我们两的‘梦幻天堂’。比起他,你不是更应该信任我吗?”他站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Bridge,你真的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从来没有——”秦归日竭力想解释清楚。“别——别说出来!”Bridge恳求道,两行清泪滑落,他宁愿被谎言安慰,也不要真相。
“秦小姐,没有时间了!你快点回去!”一边的Innocent焦急地催促,它这次的任务是帮助她脱离对手的控制,半个小时就快到了,但作为一个穿行于各个梦境“游戏”里的虚拟人物,它可以无数次再生,变幻,甚至困住梦主,但不能协助梦中人脱离梦境。
秦归日的内心已经渐渐拨云见月,她牵起Bridge的手,拂去他的眼泪,头顶升起一朵银莲,之前因为心神皆乱,她差点误入歧途,此刻,她已心如明镜。这世上,原本无所谓谁对不住谁,但求问心无愧。“走吧!我们回去吧!”她平静地对陆桥说,陆桥默默地点点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砰——”一声像是开启葡萄酒瓶软木塞子的沉闷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极星厅”。
秦归日眼见陆桥的身影瞬间变得通透无比,犹如水晶般晶莹剔透,褪去了原先五颜六色的装饰,她握住他的手,也失去了温软的感觉,又冷又硬,滑离了她的掌心。他还没察觉自己的异样,只觉得秦归日的影像仿佛隔了层毛玻璃,有点模模糊糊,但她眼里的震惊和惊慌却无比清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困惑地问道。
“天啊!你——”秦归日想上前触摸他的脸庞,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地伸手,就是够不着他。
陆桥这才发觉不正常的是他自己,他低头一看,却已看不到自己的四肢躯干。从他心脏的位置开始,绽放出蜘蛛丝样细小的裂纹,像冬夜窗玻璃表面渐渐结出冰晶,它们辐射状伸展出更加纤细却绵延的黑色触手,转眼间遍布整个身体。而这裂缝接着延续到他们身处其中的梦境,形成巨大的雪白闪电状撕裂条纹,不断有碎片坠落。
银莲花已然盛开,它的光芒笼罩住秦归日,保护着她不受坍塌物的伤害,同时也将绵密的银针似的光刺入陆桥行将崩碎的身体,他惊惧地抬手遮挡,这动作似乎触发了“鲁伯特之泪”的脆弱尾巴,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叹,便粉身碎骨了。
就在陆桥连同他的梦域一起崩裂为无数亮晶晶的碎片时,秦归日被银莲护着刹那间撤回梦道,元神归位。整个大厅已恢复正常照明,对于刚从梦境中归来的秦归日,尽管十分柔和,还是有些刺眼。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却是:自己倒在陆桥的怀里,而他踉跄着倚靠在一旁粗大的支柱上,他的左胸前心脏处,鲜血正汩汩流出,已经沾湿了她的头发。他垂下了头,好像终于解脱似地轻叹一口气,环抱住她的双手也松脱了,他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摇摇欲坠。秦归日急忙一手死命按住他胸前的伤口,一手搂住他的腰,却根本没法撑住他,只能随他顺势倒地。
鲜血泛着泡沫从她指间不断涌出,他的嘴角也淌下了粉色血沫,喉头处发出“咯咯”之声,眼睛瞪得滚圆,却没了神采,像两颗玻璃球一样,折射着冰冷的光。
“来人啊!快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秦归日嘶哑的哭喊声孤独地飘在“极星厅”,没有回音。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个黑影一晃而过,银灰色的头发轻盈地飘动着……
尖锐的警铃声响彻大厅,智能救护机器人首先就位,将陆桥与昏厥过去的秦归日分离,分别按程序施救。不到五分钟,智能保安也已到位。秦归日被送入极光公司的私有医院观察室,陆桥则被转入公司医院的地下抢救室。等沈度接到报案,亲自前去勘查时,一切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公司方面的负责人出面向他澄清,似乎是智能安保系统被外界不明身份黑客入侵,造成连锁故障,安保机器人开枪误伤了陆桥。沈度将信将疑,只好先将事发阶段所有的录影系统资料录入警方系统库,交技术科鉴定,同时直接上报。他确定秦归日无虞后,才拨通了庄知蝶的通讯线。
“哼,真险啊!不过,King竟然那么快就发现了入侵系统的Intruder,还对自己一手培养的爱将痛下杀手,真是不可思议!蝉公,你可没留尾巴吧!”T姐修长的指尖急促地敲击着桌面,转头对着三维通讯屏里的“蝉公”说道。
“蝉公”关塞一边拨弄着透明罐子里尚未觉醒的土蝉,一边不以为然地晃着肩膀,“他的棋子是活人,我的可是‘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