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能一同上课和放学了,而书信把我们密切地联系在一起。
凌蓦曾经在信里画过两幅简笔图,一副图画的是:凌蓦的爷爷奶奶都在我父母上班工厂附近的艺校当老师,家在艺校里;而贺菱的父母也是艺校老师,家也是在艺校里,贺菱是家里的独生女;而我出身工人家庭,是家里的独生子。另一副图画的是:从艺校大门出来,国道转弯道下来,直走是九江方向,而左转上行一条长坡柏油路是去方志敏烈士墓方向,前行百米左右,路左边是我父母上班厂的生活区,路左边继续上坡是厂子的生产区了,而路右边是没有围墙的子弟学校,路右边继续上坡是平整出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小操场,再继续上坡是一大片田埂,再上是山包,山包上种着茶树还有零星房屋。小操场垂直落差下去又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大操场,大操场正对一排校舍隔着一排樟树,而丁字型校舍一边是是密密的梧桐林,另一边又与大操场镶嵌。校舍后有田埂,再后外面是小河,小河过去是一大片农田,这农田过去就是国道前的村庄了。他画的总比他写的表述得更清楚些。
而贺菱的信里喜欢叫我瘦子,叫凌蓦胖子,她把喜欢的诗歌抄写给我们,字迹娟秀,后来她小学三年级时,她父亲调进了市委机关,随着她父亲的平步青云,与她母亲关系越来越紧张起来。每次父母争吵时,她就把自己反锁在屋内,把录音机声音开得最大,听着邓丽君的歌带,写着给我们的信。写信的间歇,也会拉一拉二胡宣泄自己的情绪。
说是写信,其实就是每到周日或寒暑假间,我们碰头交换信件。那时的零花钱舍不得买邮票寄信,大都用来买果丹皮或花生糖等课后零食,就是被盖过邮戳的纪念邮票都会爱不释手地收集。
贺菱喜欢把信折成千纸鹤或心的形状,里面的文字像她一样娟秀;凌蓦喜欢把信折成船的或军舰的形状,里面常用简笔画来表述内容,写的话就错别字连篇了;我却喜欢把信折成一个四方或三角的形状,里面的文字至少洋洋洒洒三页纸。
我们最爱在春光明媚时,一起爬上厂区门口附近的一段红砖墙上晒着太阳念着展开了的原先折叠成型的书信,念完后有时把书信折成纸飞机乱飞,看着前面柏油公路上往来的春游扫墓的人流和车流。这条柏油路是个长坡路,春游扫墓回来的人流和车流飞快地冲下坡,其中很多人手里会握着鲜红杜鹃、水红桃花、嫩白栀子花等下来,满面春风地回家。而这个长坡路是我从厂区的家到厂区子弟校的必经之路,出过不少车祸,我亲眼见到一起是低一年级的小朋友,过马路没注意安全,被下坡的短客车碾过,左手的手臂给碾轧断了,惨状恐怖,幸运的是没丢了小命。
听凌蓦说他在小时候也经历过车祸,还好肇事车的车速慢,把他撞飞时,在路面上擦伤,由此他左手背的虎口附近就留有一处伤疤。
大概每个人的小时候都会有劫数,我的小劫是我在小学四年级时和男同学放学后在教室里打闹,那男同学拿着扫帚用力劈下,我也拿着扫帚横档,不曾想他的扫帚上小竹楔贴着我的太阳穴插进我的脑袋。当时我没当一回事就回家了,细心的母亲发现了,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我送到厂里的医务室。在医务室里,医师费了好大劲才用镊子把近一寸长的竹楔取出,竟然没缝针。此后头痛头晕了一周才慢慢恢复,还好伤口收在鬓角里,没留下明显的伤疤,我这帅哥总算躲过一劫,没有造成毁容。
我养伤期间凌蓦和贺菱一起来看望过我。凌蓦从家里用纸箱抱来十来个鸡蛋来,贺菱从家里拿来两瓶水果罐头,一瓶是菠萝,一瓶是鸭梨。馋嘴的凌蓦娴熟地打开罐头,打开后我们三人就分食了。
吃完水果罐头,凌蓦和贺菱围在我的床边闲扯着趣事。凌蓦故作神秘地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小鸡是会游泳的。那天他偷了他所讨厌的邻居家小鸡一只做实验,放到小池里,小鸡象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得向池心游去,但到了池心却因体力不支就一头沉下溺水死了。凌蓦有声有色地说着,我本来想笑的,可见贺菱的眼眶有点湿润,我忍住了,我想贺菱是可怜小鸡的命运。凌蓦说起他的讨厌邻居越说越有劲,竟然不耻告诉我们一天他突发奇想,把他的童子尿拉在他邻居煤炉子上的水壶嘴里,还险些烫到他的小鸡鸡。当场我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生怕笑开裂我头上的伤口又收住了,此时我看到贺菱正侧身翻看我父亲书架上的藏书,她静静地靠在书架旁,窗外的阳光如瀑布一样倾泻在她乌黑的短发上,她轻皱着眉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书的内容,这一场景很美,定格在我心中。
春天至夏天,是我们最欢喜的时光,贺菱喜欢养蚕宝宝,为她我们到处去找桑树采撷桑叶,在桑椹深紫时,我们吃得嘴唇乌青,装满衣服口袋的桑叶回家,凌蓦爱把近一寸的蚕放在他的微塌鼻梁和眉毛上扮鬼脸,我和贺菱爱把滑白的蚕放在掌心掌背上把玩。蚕结成茧,破茧成蛾,在纸片上产卵,卵又孵出微小黑色的蚕宝宝,通过蚕宝宝的一生,我才深切理解贺菱写给我们的信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诗句的含义。
凌蓦喜欢养蝌蚪,我们看着蝌蚪先长出后腿,再长出前腿,褪掉尾巴,最后成型小青蛙才放生。不过凌蓦有一年找不到黑蝌蚪,发现花纹蝌蚪他也带回家养了,最后成型是小蛤蟆,把他恶心坏了,再不敢养不纯黑的小蝌蚪了。
我喜欢养一窝小鸡,叽叽喳喳地鸣叫伴随我,抓一只握在手心是毛茸茸地一团,喂食后它们慢慢长大,母的下蛋,公的打鸣。可惜真正一窝存活下来的不多,但最后不是病死就是被黄鼠狼叼走了,所剩无几。
我和凌蓦作为男孩,除了喜欢推铁圈、撞酒瓶盖、打弹珠等游戏外,也会陪着贺菱玩跳橡皮筋、跳房子、丢沙包等游戏。我们还喜欢在厂区子弟校后的小河上放纸船,丢石头击沉玩。贺菱在小河上的石板桥放下一只只小纸船,任由我和凌蓦抛出石子击打漂流而下的纸船,石子激起浪花有时不小心溅到贺菱,她会杏目圆睁地骂道我们:“胖子、瘦子你们找死呀!”我和凌蓦就会互视嘿嘿地坏笑,找更大的石子投掷去,溅得贺菱一身水湿透才好。被水溅到的贺菱就会跳下石板桥,折下河边的柳条来追打我们。追打累了,我们会在青青的河滩边背靠背望着日落晚霞。钓鱼抓虾也是我们喜欢的活动,我有一次抛杆到灌木丛里鱼没钓到,却钓到一只小尖嘴的彩羽水鸟,递给贺菱后,她想帮这水鸟扯脱嘴上的鱼钩,不小心让它嘴上挂钩跑了,振翅飞扑到对岸的芦苇丛深处。
夏日炎炎,在树荫里,我和凌蓦都胆大喜欢在厂区子弟校前的梧桐树林上找毛毛虫玩,红黄蓝绿的颜色,但千万别被它刺到。记得我有一次被刺到了,周围皮肤马上红肿起来,疼得比草里的花蚊子叮咬要强千百倍,只有搽了风油精或清凉油,才会疼痛消减点。凌蓦逞英雄徒手抓一种我们称作“面包毛毛虫”,它背上青绿光滑有对称小黄点,底盘一圈有绿毛刺,被刺到也是疼半天。还是梧桐树上的皮虫乖巧,从树上垂下,用碎叶和枝梗包裹成茧,咖啡色的皮虫身藏其中,撕开茧,肥滑的虫身裸露扭动,凌蓦又喜欢放在他的鼻梁上玩耍,我则收集齐用来喂食小鸡。实在太酷热时,厂区里的防空洞门会打开,贪凉的我们就在迷宫一样的防空洞里打着手电捉迷藏,或装鬼吓吓贺菱等女生们。
西风飒爽,丹桂飘香。我们喜欢到厂区后头山沟里的板栗林,扛着长竹竿打板栗,凌蓦在大树丫上奋力打下板栗的刺球,我和贺菱在树下躲闪刺球,在安全处先用鞋底把毛刺踩平,再用尖嘴钳子和锤子配合破开刺球壳,取出深褐色的板栗,带回家做板栗烧鸡,很是美味。在板栗树下,千万别被刺球砸伤,中奖被砸中,那自己就成背上挂满果实的刺猬了。
记得一次,凌蓦喊了声:“糟了,捅到蜂窝了,快趴下!”,话音刚落,那野蜂群如一团黑雾立刻裹住了凌蓦,凌蓦飞身下树,用外套罩到头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和贺菱躲到远处趴在地上许久,等野蜂散了,再看凌蓦的额头和脸颊上多了几个红疙瘩,手背上都有,有的疙瘩肿大得像犄角了,痛得他嗷嗷直叫。我们慌忙架着他往附近医院跑,护士给她他患处涂了药,他的痛缓解了,但他坐在医院台阶上的扮酷样子好似台阶边的石狮,我和贺菱在一旁忍俊不禁,凌蓦也想笑,但一笑就扯到他脸上的红疙瘩,让他疼得直叫。
冬天外面冷,我们喜欢围着火炉看着彼此交换的藏书。我和凌蓦都喜欢看梁羽生、金庸、古龙等武侠小说,贺菱则喜欢看琼瑶、三毛、张爱玲等爱情小说。只有下雪天后,我们在厂区后的几道小山岗上追逐飞奔,踏雪寻梅。
白驹过隙,我小学五年级就毕业了,厂区子弟校正好撤销初高中,我小升初被安排到离南昌市区一江之隔的洪北中学读初中了。
凌蓦和贺菱不巧也分到这所中学了,我们对重聚一起上课放学都很高兴。这个中学的新校区在跨江大桥附近正在修建。而初一我们只能在该校暂租赣江边的一所小学校舍里上课了。
开学那天在中学公告栏的新生名单上,我发现同班的同学里有我熟悉的两个名字:“凌蓦”、“贺菱”。我们竟然不仅在同一所中学上初中,还在同一个班级。
我和凌蓦及贺菱一样也要赶公交车上学了。平时还好,最怕冬天早起。真不想钻出暖烘烘的被窝,任凭厂区的喇叭广播着闹哄哄的流行歌曲,实在是母亲催促得太急,我才慢吞吞地穿衣下床,洗漱吃早饭,出门走一段沿着与厂区子弟校后的小河顺流平行的那条长坡柏油路,在丫字路口左转走国道上的三十米长桥的一端有个公交站台,即一个平顶四方红砖房子。在站台,等凌蓦和贺菱从三十长桥另一端延伸至国道旁艺校大门出来,一起集合等公交车,上车后坐至少二十五分钟车程去上学。
“爸,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火车站吧?!”霄鸽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们出了德克士,到客运站坐公交车前往北火车站。步行时细瞧了菜园坝的独特地貌,客运站处像在菜盆平底部,高架桥盘旋上升,轻轨车上下穿行,高楼大厦随着山势耸立围起,让人很压抑。
上了公交车,我们饱览了重庆大都市风光,高架桥纵横,隧道防空洞众多,气势凌云的跨江大桥横跨嘉陵江和长江。华灯初上,爬坡上坎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霓虹闪烁,流光溢彩,更是时尚都市的气派十足。
到了火车北站,我和霄鸽在附近随便用了点晚饭。就匆匆上了开往南昌的火车,看了时刻表,是下午一点半到南昌。
我给凌蓦发了短信:“下午一点半到昌,不见不散!”
凌蓦回:“OK,Be there or be square!”
硬卧车厢里,大半是回南昌的游客,他们毫无忌惮地高声阔论旅游见闻,直到熄灯后声音才收敛点,此时霄鸽早已疲倦地入睡。而我怕空调风太冷帮她盖严实被子后,在久违的南昌话里入梦,梦回我们初中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