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根

作者:“安顺”

“请!不要问…………请!不要问”,这首歌叫《不》,每次听到我都会想起二哥,大姨家的儿子,老二哥,我的童年有一段时间就是跟他一起过的,记不清楚那段时间有多长,我只知道那段时间爸妈都不在身边,他们去了哪里?应该是去了当时的年轻人都想去的一些地方。直到后来他们回到老家工作和生活,我还经常找理由赖在二哥身边不回去。

寄宿在大姨家的日子里,每天就希望他早点下班,带着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他上的班是两头倒,如果轮到他晚上休息,那我就希望他早点回来,如果他轮到夜班,我就希望他白天赶紧醒,无论下班还是醒来,只要简单地收拾自己,他就会跟我说,“走,彭思洋,出去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去小十字打哈游戏机。”这种生活在当时算很有排场了,今年我请假回家过除夕,在饭桌上二哥和我共同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们谈得很高兴,他跟表弟说,“彭思洋哈,虽然我们的文化底蕴赶不到他,但是他太封闭了,有点和现在的社会脱节。”

那会他已经喝大了酒,又拍着我的肩膀,“我感觉你的压力太大了,话越来越少,有些时候你要学会自私一点,不要把父母的要求当你的目标,你要搞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东西才行。”我和表弟也喝多了,可是知道他说得很对,每说一句,我就跟着点头,无意识间说了很多句“是啰是啰”,“什么是啰!彭思洋,你可不要敷衍我哈,听我讲完。”他又拍了我,开玩笑地说,我只是急着想回应他,敷衍和文化底蕴这两样东西,我都很讨厌。“诶,二哥,你晓不晓得,在你家住的时候,我并不得(没有)和社会脱节,你下班回来难道没有发觉盒子里的烟,少了几杆(几根),现在悄悄地告诉你,还有那些放(藏)起来的碟子我也全部看过喽。”“嘿嘿嘿,你啊,我就不给你家爹妈讲喽!”“哈哈哈”,好久都没有这样哈哈大笑了,当时我们脸上的笑容很真,很好看。

那段时光在我的脑海中是抹不掉的,抹不掉的不只是经历过后的回忆,也有随着一次次的回忆而不断加深的情感,情感就像一种粘合剂,使得这一切想来就发生在昨天似的。他特别爱听谭咏麟,陈百强,张学友,还有beyond,电视柜的抽屉里,音响上,到处都是他们的专辑和演唱会,每次他们唱的时候,他也在唱,我一直在旁边听,当他们不唱的时候,他还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唱,我还是一直在旁边听,几乎首首都是粤语歌,几乎首首他都会唱,我不会唱也听不懂歌词,可是时至今日,我记忆最深的歌曲就是当时二哥经常唱的那些歌,我依然认为粤语很好听,唱的比说的好听,这就算是我一直当听众的所得吧。

同样的一段日子,对一个人的影响在当时和以后是截然不同的,也许是在大姨家呆的时间太长了,那种吃喝玩乐混搭着的生活,有烟有酒,熬夜,放松,期待和等待,我会经常站在阳台上看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还有值守在人行道上的路灯,经常想在那些人里面,除了会看到二哥下班走回来以外,我根本不认识其他人,甚至忘了自己和老爸老妈组成的那个家。大姨偶尔会带我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被盗过,或者被计划拆除,我努力地去想,可是永远想不起来当时它是什么样子了,所以,直到老爸老妈从他们理想中,抑或是不得不去的地方回来后的一段时间,我还总是想去大姨家,去找二哥玩,每当我们一家三口去他家吃饭,吃完饭爸妈一直在看着电视聊着天等我,刚开始总会等来我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明天再回家。”语气不是很决绝,但是决心已经下定,当然我还会说一句,“我和二哥在这里玩”。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不爱说话,会认认真真想我要做的事,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不想回家的原因不是因为它穷,不是因为那里没有电影,游戏和啤酒,而是记忆的模糊和逐渐丧失,产生的回避感,回避一旦附加到必须面对的事物或者人身上,人们最有可能去漠视这些事物或者人。

如果人们称呼那些不爱说话,打着自己主意,制造出生来孤独的气氛的人,叫做病人的话,那么我的病根就在于童年时的这种经历,这种经历很奇特,只要回忆一遍,就顶过挖空心思去死记硬背什么东西千百遍。王小波曾经在文章中介绍他写作脉络上的师承,我没有什么师承,只有一块生活经历种下的病根,提起笔写作,好像就是在拿自己做文章,我看到很多关于留守儿童的报道,都觉得写这些文章,或者做相关报道的人,他们只是展现了自己眼睛的功能,而全无眼神的力量。人们尽可以写他们想写的,但是永远无法如亲身经历去写,一个那样的孩子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许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应该对他做什么才好,才有帮助,千万别像有的老师,进了教室以后的一言一行,没有一样是孩子们喜欢的,就像他从来没当过学生,没坐在台下听过课。

对于出生在城市,触手可及都是城市的边缘和底层,父母因为什么原因到外地工作并不知情的孩子,如何跟他们相处,在我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报刊亭还没那么多的时候,有的孩子满大街去卖过报纸,音视频资源还没有这么丰富,获取手段很单一的时候,有的孩子也会跟着大人们,手里拉上两轮的小拖车,到很偏僻的工厂里去摆摊卖歌碟影碟,如果问他谁是最当红的歌星啊,他就可以准确地告诉你,谁的歌最好卖;有在烧烤摊旁边帮忙收啤酒瓶的,有在菜市场帮自家老人看清楚钱的,奇怪的是,我从没见过在餐馆帮人刷盘子涮杯子的;有在文具店卖笔墨和橡皮的,在花店插花浇水,在玻璃柜后面卖香烟的,我的一个小伙伴还摆过地摊,专门给人加气修火机换火石,可是我从没见过背着木箱满大街叫嚷给人擦皮鞋的,到后来就遍布各街头巷尾都是发传单和小广告的孩子了…………我觉得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互联网上的一切也许一觉醒来就会消失,但是生活不会,它会一直往前赶。

我不想去浪漫的土耳其,也不想去什么样的东京和巴黎,有个朋友劝我去日照看看,说那里的日出很美,可我总觉得只要心情舒畅,每一天的日出都是最美丽的。

回想起来并不难过,那些被留下来的孩子们只是没有人帮他们建立自信,缺乏真切的情感沟通,脑袋里产生过太多不能被验证的想法,他们的自尊心就不由自主地被放大了,感受别人的眼神和说话时,全都会装在包裹着可爱自尊心的理想世界里,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孤独感就如与生俱来一般。如果现在告诉他们,或者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可能会做成什么事,那么不是在明天就是在将来,他们就会去做这件事。在我的脑海中,他们一直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很少会告诉别人,自己想做老师,警察或者医生什么的,小伙伴们聊起来,几乎都会说自己想当老板,或者黑道大哥,也许当时真就是那么想的;也有的孩子听人说,去用功读书,当个军官最好,上学不花钱,又能改变命运,于是就努力去学了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定要穿上那身制服;也有听说某个地方特别美,山美水美人很美,于是想都不想,不跟任何人商量,就到那个地方去了,连做梦都会遇见美丽的人,美丽的山,美丽的水。

有时很模糊,有时很清楚,这就是感觉吧,什么样的感觉好,心安理得的最好,天生就会喜欢某种感觉,我愿意说,哦,原来这才叫人!

有一首歌名叫《不》,演唱者叫陈百强,“心是真心………却难永印,心是真心………却难永印”,正是听了这首歌,让我想起包括前面写的很多事。请!不要问,请!不要问,我为什么要把它们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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