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14):家长里短四五人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好在悦来嫂没听见姜家爷俩的话,炮仗也放了,笑也笑得痛快,窝回身一把拽过何大顺的手指头来:“我的天呀,都起泡了!快快,铁笛王,铁笛王,快进屋给我拿块胰子来,再捏点面碱!”

林业局的铁匠铁笛王是刚进了屋的,他帮西岔的鲁凤久守着病老婆,一宿没合眼,这会儿被外面吵闹得正心烦,听悦来嫂一声喊,起身也不知拿啥,倒端了盆子凉水出来:“来了,洗啥?”

“咳——”悦来嫂又急又觉着可笑,她真拿直性的铁笛王没办法。大声喊:“胰子!面碱!”

“好嘞,这就来!”铁笛王转身进了屋。

悦来嫂吹着何大顺的手指头:“我的孩子,十指可是连心呀!得,别等他拿啦,快进屋吧!”

何大顺疼得蹲下身子,被悦来嫂一把薅起来:“你可真窝囊,给我挺着点!”

悦来嫂提着何大顺要进悦来栈,严尚清的老妈过来了,叫了声:“他悦来嫂!”

“哎——”悦来嫂回过头来,“咦,是严大娘。你进屋坐。你没见我这个遭了该(东北土话,指出了事情。)呀!你自个儿进屋先坐一会儿,我忙活完了,再陪你唠嗑儿。”

“他悦来嫂子,我也没空儿。”严尚清的老妈堆着一脸笑纹说,“我是告诉你,火烧炮仗崩,顶好是抹獾子油,又消肿又止疼,用不了两三天,细皮嫩肉就长全活啦。”

“可是呢!这我一时哪儿找那玩意儿!”悦来嫂说。

严尚清的老妈回道:“我家有,快去拿来!”

“哟,老太太,你可真是活菩萨!”悦来嫂一下推开铁笛王递过的胰子、面碱,“得了得了,县长老太太家有灵芝草,用不着咱们这土膏药啦!”

“这个嘴!我这就领你去取!”严尚清的老妈说,“把我这篓子先寄放你们这儿。”

“得了,老太太。信得过,把你家钥匙给我,我去拿。我腿儿快,也省得折腾你这老胳膊老腿儿。”悦来嫂倒来得爽快。

“一人放的东西也够十个人找的,你找得着?”严尚清的老妈嘴上这么说,手可掏出钥匙来。

“你们家这个县长府,也不是三门六院!不就那么间半哈哧房吗!只要你没把那獾子油当成珍珠宝器装进罐子埋进地底下,我准找得着!”说完,一把薅去钥匙,抬腿就走。

“看你这个急性!”严尚清的老妈叮嘱着,“在那盆血石竹花后边,装在一个生发油小瓶里。”

“知道啦!”悦来嫂一阵风儿似地拐进西下洼胡同。

这时候,姜菊香拄着手里那块栅板,跟她爹说:“这寡妇,你小看不得。没见她跟县太爷的老太太都敢打哈哈?你看那老太太,还美不滋儿地望着她呢!这老太太稀罕她!”

“稀罕还能怎的?一个寡妇有多大辣气?我不信她能混个妇女会的干部当?”姜喜兴背过手,插着袖筒儿,摇摇摆摆迈着穿梭口礼服呢面皮底鞋的脚,回到他那五福号杂货铺门市跟前,抬手去摘姜菊香没摘光的窗栅板。这时,从东大街来了个人,喊他:“三哥,赶着过国庆呀,开张好早,要发个利市啊,啊?”

站在当街的姜菊香回过头去,满脸笑成了一朵野芍药:“哟,是四叔啊!你不是到科尔沁蒙古屯堡去捞油水了吗?”

“这不是才回来。”来人名叫姜喜才,也是西岔姜家本族。这姜喜才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把掖在布腰袋子上的阴丹士林布大袍前摆撂下来,两只袍袖一甩老长,好像专为打扫尘土准备的。随后把头上的一顶灰礼帽摘下来,用嘴吹灰,用袍袖子揩了又揩,发问着:“大侄女,这帽子咋样?纯粹老蒙古手艺,细羊毛擀的,又匀又光。你给划个码儿看,值多少?”

“我可叫不准这个行市。”姜菊香把帽子托在手上看看。

姜喜才伸出一个手指头:“才这么这么个价儿!”

姜菊香说:“十万块?”

“再猜!”姜喜才见她摇头,不无得意地说,“一万!你四叔就花了一万元一张小票儿,买了二斤开鲁县出的老烧酒,灌醉了贪酒的老蒙古,他就把这顶礼帽给我戴上头顶了。便宜哩!”

“哟,四叔,匀兑给我吧!这正好够冬天的一双一道筋的棉鞋面儿呢!”

姜喜才刚才还是嘻咪嘻咪笑的老脸,皮肉登时一收缩,变得老长老长,满脸的褶子绷得紧紧的,翻嘴唇里的大板牙更突出了,只有两只小眼睛,几乎收缩得成了两个席篾儿割出的口儿。伸手去夺礼帽:“菊香大侄女,这可不中。你有用,我更有用,你四叔我,一年到头跑外,这个这个这个……”

“嘴上叫得甜,一动真触儿,就不是叔叔侄女喽!看来,财神爷还是认钱不认亲呀!”姜菊香把那礼帽丢给姜喜才,仄仄摆摆扭过身,拖着长声儿走到窗跟前,接着她爹的手儿摘窗栅板儿。

“哦,这,这,菊香,你可不能这么说呀!我这人,你爹有数儿。”姜喜才抖着礼帽,对迎上来的姜喜兴说:“三哥,你看我是那种认钱不认亲的人吗?”

姜菊香撇撇嘴:“别说我爹,就是阎王爷,也得叫你的舌头花儿弄得颠三倒四哩!”

姜喜兴圆活着说:“你四叔还是分远近的。”

“就是呢!”姜喜才脖儿一扬,抱起拳头打了个千儿,“怎么样,三哥,这一个来月你可发财?”

“发个屁!没见我这个地点?”姜喜兴斜乜眼儿示意姜喜才去瞅贸易公司门市部。这会儿,门市部里已经人进人出了。

“比不得你呀!牲口经济,嘴巧眼快,货卖一张皮,袖筒子里头是聚宝盆。咋样?这回,腰包撑破了吧?”

“咳!”姜喜才像唱戏叫板似地先叹了一句,“哪回也没这回点僻(东北土话,意即不走运。)!”

“咋啦?”姜喜兴不信,“你耍什么神圈鬼画符?”

“三哥,转心眼儿,我转得过你吗?”姜喜才四下里撒目撒目,拐拐姜喜兴胳膊肘,“咱俩还是进屋唠,当街里,也不是个地方。”

“对,对。”姜喜兴点着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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