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垠的戈壁滩中,一只孔雀昂首立于灰黄的土台上。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袭来,仿佛千万头野兽奔腾怒吼,又仿佛地狱里鬼魂哭嚎悲泣。
“……所以这地叫魔鬼城。”
旅游中巴上,司机一边介绍,一边打火启动。车上三排九座,左边是双人座,分别坐着一对老年夫妻、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男大学生。右边是单人座,赵行舟坐在第一排,他后面是个年轻女孩。
回敦煌的路上,风雨大作,手机信号比白天更差,约等于无。
“老头子,你看看这雨!戈壁里还能下这么大的雨!”
“这有啥?从前那一大片还是湖哩……”大爷指了指西边,“哎?罗布泊以前叫什么名来着?”
“孔雀海。”赵行舟答道。
“对,孔雀海!这孔雀海还有一个传说。”大爷兴致高昂,“很多年前,罗布泊水草丰美,湖边有一个西域小国,叫什么来着……狐兹!狐兹有位公主,爱上了异族少年,招来战火。狐兹国破之际,万顷碧波中飞出一只孔雀……”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鸟叫划破厚重的雨幕。
2
它头顶华冠,翎毛清晰可见,身上覆着层层尾羽,宛如一件曳地的长裙。它的头微微扬起,仿佛在朝天嘶鸣。
“你看!”越鸟将木雕递给荀箬,“像不像真的?”
“栩栩如生。”
“听说孔雀开屏美艳至极!我真想见一见。”
荀箬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天天见吗?”
越鸟困惑:“我说活的孔雀,不是这木雕。”
“越鸟便是孔雀啊。”荀箬眼眸灿灿若星河,“最美的那个。”
“越鸟便是孔雀吗?我只道是越地的鸟呢,不对……”
“怎么?”
越鸟打量着荀箬,眼里蓄起几分笑意:“我看你倒更像孔雀!开屏的可都是雄孔雀,和你一样,花枝招展!”
“你啊,真应该好好学汉文……”
荀箬忽地睁大眼睛,他瞧见越鸟娇媚的面孔越来越近,蓝色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惊喜的模样。
夕阳下,孔雀海的湖面罩着一层金色的薄衫。微风拂过,几只白鹄相伴飞来,落在水面,搅碎了一湖斑斓。岸边的石头上,少年少女沐浴着绚烂的霞光,相拥相吻。
转眼,荀箬离开狐兹已经两年了。
越鸟坐在窗下,低着头,摩挲着一节玉竹。那青玉晶莹剔透,末端刻着一个篆字“荀”。
“公主。”侍女阿梨掀开厚厚的帷幔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西苍使者又来了?”
阿梨一脸怒意,“西苍愿以牛羊万头、宝马千匹作聘礼,但若婚事不成,西苍便要马踏狐兹抢了公主,当真无理得很!”
越鸟轻轻抚上玉竹上的“荀”字,有些恍惚:“天朝可有消息传来?”
阿梨摇摇头:“长安路遥,许是耽搁了。”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越鸟推开窗户,望向了无尽的远方,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他不会来了。”
“荀郎君他……”
“阿梨。”越鸟深吸了口气,“随我去见父王。”
3
狐兹公主出嫁的那日,天地一片苍茫。越鸟身披丹裘,娇艳若雪中红莲,她伸出手,接下一捧晶莹的雪花。触手的冰凉让她想起一个词——春寒料峭。春寒料峭,是这么用的吧?也不知,长安的春天有没有这么冷……
“请王妃上婚车。”
西苍使者的话打断了越鸟的遐思,一时间,她想笑,又想哭。
婚车碾过一地碎冰,徐徐驶向西苍。越往西,雪愈大。而狐兹以东、百里之外的玉门关,雪已停歇,寒意却更深了。
城门处,一袭素服的少年郎牵马而立,独自站了许久。临行前,父亲交给他一封信,一封越鸟的诀别信。
荀郎:
别后两载,君可安好?前番去信,久无回音。无论因由如何,我心意已定,与君诀绝!不日我将远嫁西苍,如此,狐兹得大国庇佑,我亦得良人相伴,岂不美哉?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荀箬怔怔地望着西边的天空,心痛如绞。
五年后。
西苍王骤然病逝,王弟托里趁机发动兵变,自立为王。政权过渡后,拖里准备接手先王的女人们。王妃的寝殿里,越鸟一身缟素,平静地望着破门而入的人。
“孤留一个侧妃的位置给王嫂,如何?”
越鸟沉默不语。
“王妃之位,也可以商量。”拖里说着,抬起了越鸟的下巴,调笑道:“我那大哥不行,没让王嫂的肚子有个动静,不如跟孤试试?生了儿子,孤便许你王妃之位。”
“杀了我吧。”
“怎么?不愿意?”拖里手上使了力气,“那么,孤不介意屠尽狐兹王室。”
越鸟再次妥协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西苍的铁骑便踏平了狐兹。
狐兹是绿洲之国,居天朝与西苍之间,国土虽小,却是不折不扣的交通要塞。无论是西苍东拓,还是天朝西征,狐兹都是必争之地。狐兹为求自保,有意交好大国。天朝最重血脉出身,不屑纳胡女为妃,而西苍主动求娶,无疑给足了狐兹面子。然而,新任的西苍王野心勃勃,妄图吞并中原,又怎会顾及小小的狐兹?
玉门关外,烽火连天。
城楼上,年轻的将军手持长剑,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城楼下,战俘和奴隶充作了先锋兵,他们硬着头皮冲在最前,架上云梯,企图搏出一条生路,他们不能回头,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西苍铁骑的利刃。
“放箭!”
荀箬下令,誓死守住玉门关。
天朝皇帝不满西苍跋扈,又调二十万大军西征,分三路,合围狐兹,西苍铁骑仓皇而逃,天朝大军一路追至王城。
西苍王城中,有一座高台,名曰神明台,是王室祭祀祈福之所。为了祈求国运绵延,拖里令人绑好了祭品,准备献给天神。
“愿天佑西苍击溃敌兵!”拖里拜完天神,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祭品,道:“你若求我,可留全尸。”
越鸟冷笑:“你杀我父兄,屠我臣民,我化作厉鬼也要取你性命!”
“不自量力。”拖里冷哼,对手下道:“烧了吧。”
“大王,敌兵攻城了!”士兵匆匆来报:“主帅是荀箬!”
砰。
这个久违的名字就像一颗石子,投进越鸟沉寂多年的内心。荀箬,是上辈子的梦里见过的人吧?
那时,她为追一只白狐,遇到了迷路的他。他说,他平生最大的梦想,是走遍万里山河,看沙漠的日出、雪山的倒影、戈壁滩的晚霞……他出身天朝世家,是家中幼子,因上有两位文武双全的兄长,他不必承担家族重任,得以恣意人生。
他说,狐兹是他出关后的第一站,他本想经由此地游览西域诸国。但,他遇见了她。他在狐兹待了一年多,直到长安传来消息——吴王谋逆。历时两年,叛乱终于平息,代价是荀箬失去了两位兄长……
越鸟望着城楼的方向,泪眼朦胧。兵戈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脚下的干草也越烧越旺,灼热的火蛇吞噬着每一寸肌肤,万箭穿心的剧痛下,越鸟失去了意识。
“越鸟!越鸟!越鸟!”
急促的呼唤划破苍穹,却没能唤起爱人最后的一点清明。
4
荀箬带着越鸟的尸体回到狐兹,将她葬在了孔雀海的岸边。其实,这片湖本名叫皮匠海,胡语发音是“昆其”,越鸟说,听起来像汉语里的“孔雀”,她便叫它孔雀海。
班师回朝的前日,荀箬迎着微凉的湖风,喝了很多酒。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若有来生,你为越鸟,我为南枝,如何?”
“天高任你飞,莫忘了回家就好。”
“我会守护你,一直守护你,不让你受丝毫伤害。”
“如果当年……去他的百年世家!”
咚。一声闷响,酒壶砸落在湖边的芦苇丛里,惊起几只水鸟。
“什么人?”
女娃怯怯地站起来,个头比芦苇高不了多少。她七八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幽蓝深邃,面部轮廓却很柔和,不似寻常的胡女。
遥远的画面重现眼前,荀箬透过女娃,看见了朝思暮想的少女。
“父王说,阿娘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中原女子。而他们的女儿——我,可谓集胡汉之大成!”她捂住眼睛,嘴角弯弯:“如此,是中原闺秀。”她移开手,托起腮,蓝色的眼睛里笑意盈盈:“如此,是西域美人……”
荀箬与女娃对视了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鹓。”女娃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说道。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那你,可愿随我去长安?”
风吹过湖面,女娃眨了眨眼睛。
5
“将军回朝,天子许他一个请求。将军说,西域有湖大若海,名曰昆其,臣请赐之汉名孔雀。这便是孔雀海的来历。”
女孩迷迷糊糊醒来时,恰好听见这么一段。她揉了揉眼睛,车外仍是一片漆黑,哪有什么孔雀呢?不过,讲故事的人倒是换了。
“小伙子故事说得真好,比老头子强多了。”
“你懂个啥!”大爷有些不高兴,又忍不住问道,“那小女娃怎么回事?是将军的女儿吗?”
“我不知道。”
“你这年轻人,讲故事还留坑,不讲武德!”
“大爷别急。”赵行舟想了想,又道,“结局是她随将军回了长安,长成了城中最耀眼的少女。”
砰。
赵行舟话音刚落,忽然司机一个急刹车,紧接着是轰隆巨响,地动山摇。远方天幕裂开一道缝隙,射出刺目的紫光。几十秒后,天地重归平静,人们抓着腰间的安全带,惊魂甫定。
车上骚动起来。
“我的老天,地震了!”
“太吓人了!”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大家安静!安静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缄口。此时,来自远方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
“十五夜,孔雀泣。山崩后,天神祭。若想生,真相启……”
那声音,非男非女,令人毛骨悚然。
“刺啦”。车灯闪了一下,灭了。车外,戈壁依然沉睡在无边的夜色里,车内,手机屏幕闪着莹莹点点的微光,恐怖的气氛弥漫开来。
“这,这是人是鬼?”大爷第一个开口打破寂静。
“魔鬼城当然是鬼了!”大妈捂着胸口叫道。
“师傅 ,车还能开不?”
“爆胎了。”司机说着,打开了车门,“我下去看……”
砰!是人摔倒在地的闷响。刹那间,几道手电光一齐射向了门口。闪烁的光影里,司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中年男人见状,三步并两步走到车门口:“搭把手啊!”
大爷正要起身,突然又是一声“砰”!中年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就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他背后猛推了一把,顺便抽走了他的生命能量。
“老天啊,下车就会死!”大妈绝望地喊道。
恐惧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没有人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起初他们还期待外援,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手机始终没有信号,路上也不见其他车辆。或许,他们进入了异时空?逃脱的关键是什么呢?罗布泊、孔雀海……
女孩倏地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她猛然想起,讲故事的男人已经许久没有声息了。
6
赵行舟似乎睡了很久了。手电光下,他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女孩叫了他好几声,只见他嘴唇嗡动,却始终没有醒来。
“怕是梦魇了。”大爷说着,一巴掌扇了过去,“醒醒!”
“狐兹!”赵行舟猛然惊醒,双目赤红。他说,他“看见”了西域小国——狐兹,灭亡于月圆之夜。那一夜,火光连天,尸骸遍野。
“我或许知道了。”女孩分析道,“十五夜,孔雀泣,指的是狐兹灭国。山崩后,天神祭,是地震后有人会死。我们要想活,就必须找出灭国的真相。”
无尽的长夜里,故事的盛宴悄然拉开帷幕。人们各抒己见,试图从支离破碎的片段里,拼凑出一个最合理的结局。
狐兹毁于战火是当地的传说。赵行舟根据传说,构思了公主将军的小说,他的版本里,狐兹成为天朝的附属国,并逐渐与汉人融合。大学生听老师说过“神秘消失的西域古国狐兹”,老师给出的解释是狐兹亡于一场瘟疫。
“找到了!”大学生捧着电子阅读器,读道:“《西域志》记载:狐兹,城郭之国也,去长安六千余里。东通敦煌,西至西苍。大战后,遣侍子归,立为狐兹王,十年薨,立女主。”
“从这段记载看,狐兹王是天朝所立。也就是说,大战后狐兹并未灭亡。”赵行舟皱着眉,“关键是之后发生了什么。”
大学生飞快滑动着手指,说:“史书没说,不过《异闻录》有记载,'地裂山崩,女主身祭。'”
“是地震!”
“女主是谁?”
赵行舟猜测:“女主或许和侍子一样,曾在长安学习。”
“侍子是啥意思?”
“入朝陪侍天子、学习中原文化的西域王子。”
大爷挠了挠头:“还是想不通,天朝为啥要立女主?”
“如果,女主与天朝关系匪浅呢?”
“刺啦。”车上的灯亮了。
灯亮了,意味着离真相更近一步了吗?
“我有个想法……”赵行舟双目炯炯,“或者说,一个番外的故事。”
7
初秋的长安,连下了几日的细雨。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连成千万条细丝,渐渐在檐下织起一面晶莹剔透的帘子。
女娃抬起头,望见帘外有人走近。
“阿爹!”
荀箬收好伞,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内,训斥道:“又在檐下站着,不怕着凉吗?”
“我不冷。”荀鹓吐了吐舌头,“我喜欢雨!”
荀箬摸了摸她的脑袋:“阿鹓喜欢长安吗?”
“当然!”荀鹓两眼放光,滔滔不绝,“我最喜欢东市和西市了,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美食、奇兽、珠宝,还有杂耍……”
荀箬听着,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十年倏忽而过,荀鹓褪去幼时的娇憨,长成了长安城最耀眼的少女。她容貌倾城,性子洒脱,永远散发着灿烂和煦的光芒。她的光芒,融化了太子九皋身上的寒冰。
然而,作为帝国的储君,九皋没有选择正妃的权利。九皋大婚后,病重的皇帝正式下令:太子监国。与此同时,九皋的庶长兄邕王心怀不忿,正忙着招兵买马,而大战后北迁的西苍,经过多年的养精蓄锐,又开始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之际,狐兹传来消息——国王薨。
满朝头疼不已,当务之急是稳定狐兹的局势。可惜,狐兹王室男丁寥落,当初那场大战,唯有在长安的侍子躲过一劫,而今他只留下一个不满五岁的幼儿。主少臣疑,于狐兹,于天朝,皆非幸事。若立旁支,难免平生诸多事端,若立幼主,须有贤佐代理国政。
东宫。
“我来求殿下一件事。”
“你说。”
“让我代理狐兹国政。”
九皋不假思索道:“不可。”
“丞相说的没错,我是最合适之人。”
九皋霍地站起身,问:“那老家伙逼你了?”
荀鹓摇了摇头。
九皋默然,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荀鹓是最合适之人。她乃狐兹王女,抚养幼主名正言顺,代理国政也非难事。更何况,她长于长安,对天朝绝无二心。只是,他舍不得。
“容我想想。”
“狐兹安定富庶,是我心之所愿。”荀鹓顿了顿,“为殿下镇守西境,也是我心之所愿。”
九皋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他多想,紧紧地抱住她,永不言别。可他知道,他不能,他和她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鹓……”
千言万语哽在九皋的喉间,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阿鹓啊,就要离开他了。
8
长安城飘起了细雨,桥头的柳树又断了几根柔枝。车轮碾过一地的碎花,滚滚向西奔驰。水珠透过半掩的车帘,飞溅到荀鹓脸上,像极了离人的泪。
一路疾行,荀箬护送荀鹓抵达玉门关。荀箬望着远方的一片苍茫,叹了口气:“便到这吧。”
狂风卷起细沙,迷了荀鹓的眼睛,她躬身行了一礼,道:“女儿拜别阿爹。”
荀鹓归狐兹,以幼主之姐、摄政公主的身份代理国政。荀鹓结合在长安的所见所学,带领吏民勘测荒田、修建河渠,几年下来,积累了很高的声望。荀鹓想着,等幼主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她就回长安看看。
熟料,一场地震击碎了荀鹓的愿望,也摧毁了大半个狐兹。随之而来的是疾病流行。狐兹人心惶惶,百姓们扶老携幼,仓皇出逃。不久,荀鹓接到玉门关的消息——狐兹难民已至关内,多人高烧不退。狐兹国中,疫病更是蔓延开来,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状态。荀鹓下定决心,封锁国门。一时间,民怨四起。毕竟,没有人愿意待在满目疮痍的废墟里等死。即便有天朝军队的驰援,疫情仍然没有停息的迹象,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包括身强力壮的士兵。
长安连发数道诏书,召荀鹓觐见新帝。但荀鹓不愿抛弃她的臣民,千钧一发之际,她誓与狐兹共生死。无奈之下,天朝军队撤回关内。
荀箬得知消息后,星夜疾驰,匆忙赶到了异动初起的狐兹。
天空飘着黑色的雪,纷纷扬扬,散发着焦糊的气味。而王宫的阙楼上,挂着两颗刚被斩下的头颅。荀箬怔怔地望着它,心脏猛地裂开一道缝隙,风从缺口灌了进来,撕扯着血肉,折磨得他喘不过气来。
叛军们正四处搜刮王宫的宝物,忽见一行中原人踏马而来,不由心生警觉,立马展开围捕。荀箬和随从奋力杀出重围,仓皇赶往玉门关求援,并传书长安:狐兹暴民受西苍挑唆,杀荀鹓和幼主。
玉门关守将以疫情为由,不肯派出大军,荀箬只得率领主动跟随的旧部,赶赴狐兹。是夜,狂风呼啸。天朝士兵趁叛军守卫松懈之际,分批潜入城中,待到后半夜时,一齐点燃了多处火把。乘着风势,火舌喷涌,越烧越旺,染红了狐兹的上空。城内众人惊坐而起,四散逃命,但大多都葬身火海。
那一夜,圆月高悬,火光通天。之后,狐兹化为废墟。而孔雀海的岸边,越鸟的坟旁,多了座新坟。
“狐兹生乱,且疫病凶猛,我唯有出此下策。”荀箬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叹息道,“你若恨我,便恨吧。”
风吹动着芦苇,发出簌簌的响声,一只白狐探出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荀箬。荀箬心中一动,径直朝白狐走去。孰料,白狐纵身一跃,转瞬又隐匿于芦苇丛中。荀箬循着响动,紧追不舍,不知不觉间,一人一狐离孔雀海越来越远,直至沙漠边缘。
烈日下,灰白色的沙砾闪着点点银光,远远望去,荒漠绵延百里,无边无际,仿佛一条条巨大的白龙游弋在茫茫沙海中。荀箬隐约想起,这里是白龙堆。当年,他初出关塞,便是在此遇见了追寻白狐而来的越鸟。而今,白狐在不远不近的沙丘上,是否意味着,捉到它,就可以再见越鸟了?
荀箬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沙地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日落月升,月落日出,不知过了多久,荀箬精疲力尽,白狐也消失了。而苍茫的戈壁滩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孔雀,五彩的光晕里,它变幻成少女的模样。
“越鸟……”
荀箬跪倒在沙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9.
赵行舟说完,车上众人唏嘘不已。
“这会是真相吗?”
“狐兹是现在的哪里?”
“别急,还没结束。”赵行舟接着道,“若干年后,两鬓斑白的九皋站在舆图前,他的目光停驻在孔雀海边上的小国,那儿有了新的名字——向南郡。向南郡以西,曾经的西苍国,战败称臣,正式成为天朝属国。”
大爷纳闷:“向南郡?没听说过啊。”
“继任的帝王认为,狐兹地处西北,名曰向南,有些不妥,便更名为永宁郡。”
“原来如此。”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云层里隐约透着些许亮光。不远处,巨大的孔雀依旧挺立在茫茫的戈壁之中。渐渐地,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千万缕阳光争先恐后倾泻而出。透过车窗的玻璃,赵行舟依稀看见,孔雀变幻身姿,化成了少女的模样,她微笑着,张开了口。
“梦随南客问行舟。”
“什么?”
“这一世……”
“小伙子醒一醒,下车了!”
赵行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车上只剩下自己和司机了。他匆忙站起身,正要下车,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眼尖手快,捡起后排座椅下的一张身份证,怔愣了好一会。
“楚南客?南客,南客……不就是孔雀吗?”
“小伙子,我急着交班,你……”
司机话未说完,忽觉一阵疾风吹过,一个人影冲进了雨后敦煌的夜色里,转眼便消失不见。
“嘿,跑的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