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揩(音,靠)门框


过了大年初一,每到午饭前后,那些拄着拐,端着碗,肩上挂着搭袋(一种布囗袋,中间开两个口,挂在肩上,便于前后都放东西,利于平衡)的就趿着鞋进村来了。

远远看见了的,赶紧关门落锁。虽然正月头里(正月开头)这种做法有些晦气(不吉利,挡住福气财运),可任谁家也经不起这种折腾。连一向乐善好施的放勋妈也怨声载道,“这些蛮子(非本地人),年年这些面孔(同一批人),一天几波(好几回)来讨要,给得少了孬了些还不得行,揩门框赖上了,着实讨嫌(让人讨厌)……”

小姑娘看着他们半侧了身子靠在门框上,膝盖弯曲,腿脚带动全身成松垮状,拐不停地居然还在地面敲出了节奏“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前伸了手端口破碗上下晃荡,脸上还露出一种千篇一律神秘莫测的笑。这种虚无飘缈的笑意再搭上意味不明的眼神着实赖皮得讨嫌!

佘家庄一向是讲规矩礼数的,连生死也不能例外。正月初一上午不发丧(有在正月初一上午离世的,要等到下午才能告知亲族),腊月三十不养(生)娃(除夕生的娃儿,家里头会把生日往前后挪一两日)。至于日常里的细微讲究,那更不在话下,闺阁女子(未出嫁)不盘头开脸,大门(正门)槛坐不得,长条凳女人骑(跨坐)不得……揩门框,那是大忌,道士老爷爷跨门槛也只能右手拄个拐,颤巍巍拿左手扶一下。

礼数规矩是先辈祖宗那儿一代代传下来的,小辈娃儿们守得几分,那是有说头(说法)的,“从小一看,到老一半”,“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在佘家庄,娃儿们将来的前程光景,除了与天地神灵的关系,其它则是由守多少礼数规矩决定的。若碰上个娃儿爱揩门框,那在老辈儿的口中长大了定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命,一句定了生死,哪里有比经验更可靠的!

放勋家的小姑娘有着这佘家庄里最尖的鼻子(嗅觉最灵敏),当然,孩子们的嗅觉总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花油熬出来的渣子放在前夹肉里剁得粉碎,和上拧干了水份的小青菜,淋上点麻油搅拌出来的馄饨馅那肯定是香得要掉舌头的,特别是在这非年非节的日子……

孩子们团在一起揩上门框往里瞧,擤鼻涕的、流口水的、咬手指头的……齐刷刷地眨巴着眼睛。小姑娘总是个例外,偏又生得个不见外的性子,索性蹬双小胖腿爬了凳子坐上桌,挪过屁股朝揩门框的一团招手……

放勋妈找过来时,小姑娘大汗淋漓埋头吃得正欢畅。“你个‘好吃宝’哦,家里饭菜上了桌,眼睛一滚(眨眼,一不留神)就溜出来了……”这边是满心的过意不去。

那边当然也总是满心的客气,“隔锅子饭香(别人的饭菜闻着更香),小乖子个细人儿(小宝贝是个小孩子)能吃得多少哩,不嫌(弃)口味(味道)差就好……”

震宇妈脾气火爆,上来拎住耳朵就往家里揪,“你个死伢子(死小子),到了饭期(吃饭时间)不归(回)家……”

震群赖在地上不肯回,他妈翻过来身子照(对)着屁股噼噼啪啪一通打,夹了脑袋往回拖,“皮作痒(找打)早说啊,回去给你扒下三层来……”

震青妈朝屋里睨了一眼,说话夹枪带棍的,“你生了个揩门框的命,没摊得有用的老子娘(爹娘),讨饭你讨得着吗……”

震云妈满脸的笑,远远在院子外招上手,“(回)家来,妈给你做……”

鸡蛋韭菜馅儿,黑面皮儿案板上擀得非(常)薄。震云大汗淋漓埋着头吃得欢畅,震云妈旁边摇着扇子,“慢点吃,别噎着!以后到了饭期要归家,家里人都等你哩。别人家煮得也不多,揩门框,两厢里(两边)难为情(为难,不好意思)!想吃啥回来跟妈讲,我尽力(量)给你做……”

佘家庄的大人们总是热衷于制定和维护规矩的,孩子们为什么揩上了门框,从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代代孩子们的命运其实大多从来是掌握在一代代他们的父母手里,那一团揩门框的孩子,命运真的是在小时候就注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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