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对于吃这件事情,我们全家都是认真的。

        下班回家楼道了闻到了浓浓的炖肉味道,应该猪肉和干扁豆炖的一锅,放酱油,起锅前切点蒜,焖一焖,哈喇子都要流出了,想家,想家里饭菜的味道。。。

        每年大年初二是五个姑姑回家省亲的日子,不管是现在还是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大年初二的团聚从来没有破例过,就算现在姑姑们都是快有重孙子的人,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说初二不聚会了,大家在自己家过吧。每年不会提前打招呼,也不会电话通知,到了初二吃饭时间,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开始大概有两桌人,后来三桌,四桌的递增。。。每年都有些变化,印象里面还是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即使只有一年未见,也不大能认出来。新女婿,新媳妇在大年初二的聚会里成为焦点,新媳妇会收到一个个红包,新女婿总是无一例外的被灌醉,吐个稀里哗啦,大年初二成了新女婿们的梦魇,去年妹夫醉酒难受的时候,引发了几位姑父和表妹夫的集体回忆,当初是怎样在这里不省人事的。每年初二,家里都要废掉一床被子,从小就很厌恶,以至于想自己将来有另一半大年初二会借口不回家或者干脆取消这样无聊的聚会游戏。

        每年的大年初二嘈杂又忙碌,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加入了忙碌大军里。农历一到腊月,家里就开始为初二聚餐的菜单做准备,为了能在初二吃到新鲜食材,甚至上一年过完年就开始计划养小猪,抓小鸡,小羊,这样大年初二的肉菜就都有了。人越来越多,餐具要备齐,餐桌,凳子也要提前准备。某一年,家里专门请了木匠,做了几十张凳子和几张和八仙桌配套的圆桌板,抛光,上桐油,晾干上暗红油漆。如今这几个家具都成老古董掉漆了,还照例在大年初二亮相服务。除夕之前把一年不用的碗筷搬出来烫洗消毒,晾干,把平常不坐的桌子凳子搬出来擦一遍,每年(除了在医院上班无法回家的那几年)都成了我的固定任务。小时候总会忍不住的抱怨,为什么有那么多洗也洗不完的碗。一年当中最不喜欢的一天就是大年初二,嘈杂,忙碌又焦虑。

        除夕,一张八仙桌就够了,记忆中最早是爷爷奶奶,我们一家三口,未出嫁的小姑和刚退伍回来的小叔。那时候还是82年盖的青瓦房,没有院墙,一间大屋并着一间小屋,小屋旁边隔着一大块空地就是一条活水河,叫古马干河。河岸边湿地区是大片的芦苇,河岸上是一排排毛竹。那时候没有煤气,电力供应不足。秋天变黄的芦苇丛河毛竹就是生火的材料。老早被砍下来,齐刷刷堆在空地上。要生火的时候去拿上一捆,毛竹是很好的生火材料,引燃在灶膛里面的声音总是像爆竹一样噼里啪啦,不过我很嫌弃它没有稻秆好,燃烧后的灰烬太少,埋进去烤的花生和红薯总不能全部覆盖,烤出来半生不熟。

        大屋有一个厅堂,右边是叔叔的房间,右后方的很小部分临时搭起来一个小姑的房间,意思女儿随时要出嫁,嫁出去搭起来的小屋可以随时拆,以后家里就没有她的房间了。左边是爸妈的房间,小屋是爷爷奶奶住。年夜饭的八仙桌放在正对大门的地方,按照风俗,虽然晚上冷,也得开着门吃饭。通常一早都是被小叔的音响吵醒的,一盘邓丽君放了好几年,还非要把声音拧到最大,闷到被子里塞着耳朵也还能听见。小叔一退伍青年,烫着卷头,踏着当时流行的高筒靴,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当时做什么工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充满了屌丝气息,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特别反感当兵退伍军人。小姑只比我大一轮,家里的第七个孩子,老幺,谁都护着她,天真单纯羞涩,扎着当时流行的麻花辫,又爱美,家庭相册里她和她好闺蜜的照片占了一半,却爱跟我这个小屁孩吵架斗嘴。爷爷是很严肃的爷爷,通常我都躲着他,不敢和他多亲近,他总是戴副眼镜,搬把椅子,坐在墙根的太阳底下看武侠小说,或者用竹篾编竹篮。奶奶比爷爷小12岁,生了8个子女,夭折了一个,生性爱操心,爱干净,总是留着刘胡兰似的短发,头上戴着好看的发卡。妈妈18岁嫁给大三岁爸爸,19岁生我,爷爷常年在外,爸爸是长兄,16岁开始担起大家长的职责,一大家的生活,弟弟妹妹的学业,工作,成家。所以妈妈多有抱怨嫁给大家族的苦,嫁过来时什么都不会,从我纪事起,已经里里外外一把手了。

        除夕吃过早饭,妈妈就开始和面,准备中午包馄饨的皮,小姑和我把八仙桌搬到深井旁边,洗洗刷刷,晾干,顺便把祖传的铜铁丝绞成的漏勺擦的发亮,没有清洗球的时代,这是我及其讨厌的活。小时候吃馄饨是大事,一般铜漏勺不会拿出来用,等拿出来时候就是表面被氧化的铜绿,冬天又冷,洗刷的热水不一会儿就凉了,冻的小手通红。面和好,妈妈把面团从大盆转移到八仙桌,拧着身子大力气的揉搓,然后用长长的擀面杖把面团擀成铺满八仙桌的面皮,为了防止粘粘,随时洒点干面粉,也不能洒太多,太多的话,馄饨皮太干,包馄饨的时候不容易捏好。最后把面皮从一边到另一边像叠被子一样叠成一个长条,切去头尾不规则的边角,按照正方形的比例,切开,展开又是一个长条状,再一条一条的堆叠,最后切成了一块块类似正方形的面皮,右手下刀,左手拿起一叠甩一甩,放在要包馄饨的竹筐里。剩下的边角料也不能浪费,切成洗面,撒上干面粉抓一抓,下馄饨的时候也能下碗面。

        揉面是力气活,调馅是技术活,通常一早,爸爸会从肉案上提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五花肉用稻草绳勒着,挂着自行车笼头上晃回来的。除了五花肉,照例还会买板油,白花花的油脂泛着油光,板油外面有一层厚厚的包衣,稍微放置一下,包衣干了,可以整块撕掉,撕掉的过程真是享受,就像捏塑料泡泡一样的减压。奶奶把板油切成一块块,生好火,放进大锅里开始熬猪油,板油慢慢缩小,变脆,变焦黄,熬出来多少盛出来多少,渐渐板油变成了猪油渣,香飘四溢,家里的猫猫狗狗已经闻着味道围着灶台,新鲜出锅脆香的猪油渣入口的幸福感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回味。五花肉剁成馅,并着脆香的猪油渣,姜和葱,用水焯过,拧过水的青菜,再剁,再和,最后加盐,酱油等调味品。馅是生馅,咸淡就靠闻,奶奶会用筷子顺时针和几圈,鼻子凑近了闻一闻,可以了就可以包馄饨了。

        大圆竹筐用几张板凳架着,馅在中央,放几双筷子,一家人围着开始包馄饨,包馄饨对于小朋友来说就像折纸,看着达人变魔术,从平面变成了一个个元宝,从竹筐外围开始排列,不一会儿整个圆筐就排了好几圈。我也另辟蹊径包几个特别的形状,肉馅特别多的,看着水烧开,馄饨下锅,第一次沸腾加冷水激一下,二次,三次,如此反复,馄饨一个个都浮在水面上,这就熟了。起锅又眼巴巴的寻觅我自己包的那几个。很多时候小叔都捣乱故意吃掉我包的那几个,真是让人很生气。

        馄饨出锅,另起炉灶做汤料,姜葱酸并虾米油锅里翻炒,加酱油,盐,糖,和水,打个蛋花,熬出来一碗馄饨的浇头,舀一勺浇在馄饨上,鲜香四溢。通常还会烧一条红烧鱼,炒个蔬菜做配搭。爷爷还会来盆花生米配酒。 一家人坐在八仙桌旁大快朵颐。基本聊天内容是今天馄饨的口感,皮薄馅大,馅的咸香度正好,是妈妈和奶奶颇有成就感的事情。馄饨最忌讳放太长时间,面皮被面汤泡软了不好吃,馄饨包多了,会捞起来凉在锅面上,干了再用筷子夹到碗里放碗橱,这时候皮不会相互粘粘。到下午就是冷馄饨,我常常偷偷到碗橱拿起一个丢嘴里,冷馄饨有冷馄饨的味道。下午运气好,碰到妈妈兴致来了,锅底刷点油,冷馄饨变锅贴了,馄饨底被煎的焦黄适中,真是馄饨中的极品美味。。。。

        再过了几年,小姑嫁人了,小叔成家不在家住了,爷爷奶奶相继走了,每年除夕中午我也回不了家,妈妈再也没有手擀面皮了,走几步镇上的水面店面皮都是机器压出来现成的,直接买很方便。馅不用自己在家剁,料理机很快就能弄好。家里的八仙桌还在,只是用来吃饭和擀面杖很久没用,不知去向,彻底退休了。铜丝捆成的漏勺也不知道在哪里,已经被钢勺取代很久了。而记忆里家的味道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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