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者当如此

    近日闲居家中,不甚寂寥,信手翻阅<三国演义>,重温其经典篇章,禁不住慨叹良久.

  满纸尽皆仁人志士,品性各异,跃然纸上。阅尽掩卷闭目则诸君诸事恍若眼前,挥之而不去,抹之而不褪,谓之幕映其文也.遂挥笔而起,摘其精,品其粹,汲其华,用其道,乐而不思寝食.

  窃以为,文者当效贯中如此,作不贪多,词不求藻,唯传神为至上.此谓之一也.孔明诚文人之典范也,语语中的,非比文中所述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者也.此谓之二也.

  今之文人,几近流于舞文弄墨而无他技,沦于同质为魑魅魍魉之流,沽名钓誉之徒,狗仗人势之辈,尔虞我诈之列,勾心斗角之势,鸡鸣狗盗之举.凡此种种,皆塑型于市,叹哉,悲哉,不得其解!

  现摘孔明舌战群儒一节与君共赏,摘文如下:

  肃领命而去。次日至馆驿中见孔明,又嘱曰:“今见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孔明笑曰:“亮自见机而变,决不有误。”肃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见张昭、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余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见,各问姓名。施礼已毕,坐于客位。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张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卷席荆襄。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是何主见?”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得孙权,遂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之。刘琮孺子,听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违也。先生自比管、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今既从事刘豫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亦谓彪虎生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在此时也。何先生自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辅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孔明听罢,哑然而笑曰:“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譬如人染沈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危□〖音“汪”,字形左“尢”右“王”(结构如尬”字),瘦弱之意〗羸已极之时也。新野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音“吨”,字形左竖心”右“享”;后以“敦”替之〗、曹仁辈心惊胆裂:窃谓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过此。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寡不敌众,胜负乃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尝累胜。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这一篇言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抗声问曰:“今曹公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公以为何如?”孔明视之,乃虞翻也。孔明曰:“曹操收袁绍蚁聚之兵,劫刘表乌合之众,虽数百万不足惧也。”虞翻冷笑曰:“军败于当阳,计穷于夏口,区区求救于人,而犹言不惧,此真大言欺人也!”孔明曰:“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退守夏口,所以待时也。今江东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不顾天下人耻笑;由此论之,刘豫州真不惧操贼者矣!”虞翻不能对。

  座间又一人问曰:“孔明欲效仪、秦之舌,游说江东耶?”孔明视之,乃步骘也。孔明曰:“步子山以苏秦、张仪为辩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国之谋,非比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也。君等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便畏惧请降,敢笑苏秦、张仪乎?”步骘默然无语。

  忽一人问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曰:“曹操乃汉贼也,又何必问?”综曰:“公言差矣:汉历传至今,天数将终。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刘豫州不识天时,强欲与争,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乎?”孔明厉声曰:“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公既为汉臣,则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公乃以天数归之,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薛综满面羞惭,不能对答。

  座上又一人应声问道:“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犹是相国曹参之后。刘豫州虽云中山靖王苗裔,却无可稽考,眼见只是织席贩履之夫耳,何足与曹操抗衡哉!孔明视之,乃陆绩也。孔明笑曰:“公非袁术座间怀橘之陆郎乎?请安坐,听吾一言:曹操既为曹相国之后,则世为汉臣矣;今乃专权肆横,欺凌君父,是不惟无君,亦且蔑祖;不惟汉室之乱臣,亦曹氏之贼子也。刘豫州堂堂帝胄,当今皇帝,按谱赐爵,何云无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长,而终有天下;织席贩履,又何足为辱乎?公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陆绩语塞。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请问孔明治何经典?”孔明视之,乃严□〖音“俊”,字形以“田”旁替“俊”之“单人”旁;后以“俊”替之〗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和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音“眼”,字形上“合”下“廾”〗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严俊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忽又一人大声曰:“公好为大言,未必真有实学,恐适为儒者所笑耳。”孔视其人,乃汝南程德枢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程德枢不能对。众人见孔明对答如流,尽皆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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