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庾岭,古称塞上(塞上岭、塞岭)、台岭(台岭山)、东峤(东峤山),又称庾岭和梅岭,五岭最东,为五岭之首。下面对大庾岭各种称谓作一溯源,并特别对梅岭的之得名作详细分析,反驳流传的错误得名来源,以防错误信息不断传播引用。为了更好理解本文,下面简述大庾的历史沿革。大庾,秦属九江郡南野县,汉属豫章郡南野县,晋太康三年(282年)属南康郡,南朝梁大宝元年(550年)属始兴郡。隋开皇十六年(596年)属虔州南康县,唐神龙元年(705年)置大庾县属虔州。宋淳化元年(990年)在大庾县治地置南安军,辖大庾、南康、上犹3县。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为南安府,民国起废府存县。1957年大庾县改称为大余县。
一、塞上台岭东峤之来源
“塞上”语出《史记·南越列传》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塞上”跟大庾岭挂钩首先出自南朝刘宋时期邓德明所著的《南康记》。唐朝司马贞《史记索隐》引用的《南康记》说:“南野县大庾岭三十里至横浦,有秦时关,其下谓为‘塞上’”。北宋的《太平御览·地部十九》引用的《南康记》说:“秦始皇略定扬越,谪戍五方,南守五岭:第一塞上岭,即南康大庾岭是;......”。唐朝杜佑《通典》(卷182)沿用:“大庾有大庾岭,一名塞上岭,即五岭之一”。南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3)沿用:“大庾岭一名塞岭,又曰塞上”。汉初在大庾岭设关戍防南越,当时名此边防要塞为塞上,这是最早的称呼,后来沿用称关岭为塞上岭或塞岭。
“台岭”名首先出自南朝刘宋时期范晔的《后汉书》。《后汉书·郡国志》载:“南野有台领山”。古“领”同“岭”。《史记正义》(在《秦始皇本纪》)引南北朝末期顾野王《舆地志》:“一曰台岭,亦名塞上,今名大庾;二曰骑田;三曰都庞;四曰萌诸;五曰越岭”。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8)有:“大庾岭:一名台岭”。大概关岭高而平如台,或岭上有石如台,因形状名台岭,这是继塞上之后的称谓。
“东峤”名出自南北朝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水经注·溱水》载:“水出南康县凉热山连溪,山即大庾岭也,五岭之最东矣,故曰东峤山”。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岭南道·始兴县》(卷34)沿用:“大庾岭,一名东峤山,即汉塞上也。……五岭之戍中,此最在东,故曰东峤”。“东峤山”或“东峤”是地理学者的从五岭角度给出的雅称。为何用“峤”,大概是东晋大才子庾阐庾仲初诗文中出现过“大庾峤水”的缘故(郦道元溱水后文有“庾仲初谓之大庾峤水也”)。
塞上、塞上岭、塞岭、台岭、东峤等这些古称,现在几乎无人使用。
二、大庾岭梅岭之来源
“大庾岭”名首先出自晋朝张勃的《吴录》(《吴地志》为《吴录》的地理部分)。《太平御览·地部十九》引用的《吴地志》曰:“南野县有大庾岭,通广州”,又《太平御览·州郡部十六》引用的《吴录》曰:“南野县有大庾山、九岭峤,以通广州”。“大庾岭”的得名《南康记》有说明。《元和郡县志·江南道·大庾县》(卷28)引用的《南康记》说:“前汉南越不宾,遣监军庾姓者讨之,筑城于此,因之为名”;《元和郡县志·岭南道·始兴县》依此详细说:“大庾岭,一名东峤山......汉伐南越,有监军姓庾,城于此地,众军皆受庾节度,故名大庾。......”,只是大庾岭应放在已经从始兴析出的浈昌县(今南雄)才更佳。各种地理类书籍均认同《南康记》的说法。“大”为敬词,当地南野县百姓为纪念戍关的庾将军称台岭为大庾岭,此后一直沿用。庾岭之名为大庾岭的略称。大庾岭在晋及南北朝已经很流行,庾仲初说过“大庾峤水”,裴渊《广州记》、郦道元《水经注》、顾野王《舆地志》等均使用其名。隋唐时大庾岭也成了置县名的依据。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大庾岭》(卷83)总结说:“汉伐南越时,有监军庾姓者城此,故名大庾。又名为台岭山,以岭上有石如台也。或以形如廪庾,故谓之庾岭”,因岭形如廪庾,这是庾岭之名的又一说法。
成书于天顺五年(1461年)的《大明一统志》,卷五十八南安府章节有“武帝遣将军庾胜讨南越,筑城于此,因名大庾”。《南康记》的“监军庾姓者”没有名字,现在演化成了有名字的将军庾胜了。名字从何而来?一可能是当地传说本来有之。二是本来没有,只是说“将军庾姓”;大庾当地的客家话,“姓”([siang4])跟“胜”([sin4])音似,采集者有将“将军庾姓”听成“将军庾胜”的可能;或也确知是“将军庾姓”,但总得有个名字才更完美,于是将对就错按音似取之为“将军庾胜”。从此将军庾胜写入县志和府志,自然也进入了国志《大明一统志》。将军庾胜实名化,即使是虚构,也就锦上添花,未违《南康记》本意。《南康记》在此问题上还是比较严谨的,对史无可考之人不留下名字。
“梅岭”名首先出自《南康记》。《海录碎事》(卷3)引用的《南康记》说:“汉兵击吕嘉众溃,有裨将戍是岭,其姓庾,谓之大庾;又以其上多梅而先发,亦曰梅岭”。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南雄州》(卷93)引用的刘嗣之《南康记》说:“汉兵击吕嘉众溃,有裨将戍是岭,以其姓庾;以其多梅,亦曰梅岭”。《舆地纪胜·南安军》(卷36)自然沿用这个说法:“大庾岭上多梅,亦名梅岭”。古越人重梅,西汉刘向《说苑·奉使》(卷12)记载有“越使诸发执一枝梅遗梁王”的故事。大庾岭地处扬越,应有越人好梅种梅,或推广到岭关由戍守之兵大量种植,形成大庾岭曾经多梅的状况。
三、“梅岭因梅将军得名”之考证
“庾岭多梅,亦名梅岭”,梅岭之名来源本已清楚明了。但后来又有说梅岭之名来源于梅鋗。梅鋗事迹首见于《史记》。《项羽本纪》:“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高祖本纪》:“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皆,降析、郦。”;“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封梅鋗十万户”;“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番君之将梅鋗有功,从入武关,故德番君”。《汉书》则总结梅鋗事迹于《韩彭英卢吴传》:“吴芮,秦时番阳令也,甚得江湖间民心,号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归芮,芮妻之,因率越人举兵以应诸侯。沛公攻南阳,乃遇芮之将梅鋗,与偕攻析、郦,降之。及项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诸侯,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其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为列侯。项籍死,上以鋗有功,从入武关,故德芮,徙为长沙王,都临湘”。正规史书只此而矣。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鋗,怎么与庾岭之梅岭扯上关系的呢?
这要从明朝欧大任编写的《百越先贤志》说起。欧大任(1516年~1595年),字桢伯,号仑山,广东顺德人。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状元,因曾任南京工部虞衡郎中,别称欧虞部。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写成《百越先贤志》。据《四库提要》说:明朝嘉靖黄佐本《广东通志》(始于1557年,完成于1561年)有关部分皆参考此书。黄佐还有另一身份,是欧大任的老师。《百越先贤志·卷一》有梅鋗(合傅胡害摇毋余附)传,现列于下:
梅鋗,越人,其先越王子孙也。避楚,在丹阳臯乡更姓梅,居梅里。周末散居沅湘秦。并六国,越后称王者隃零陵往南海。鋗从之,至台岭家焉,乃称城浈水上,奉王居之,谓之梅将军城。姓其台岭曰梅岭。秦之乱,番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民心,号番君,江中群盗数千人皆归之。百越已皆畔秦,推雄杰为长,遂长鋗,下令举兵,户出壯士一人,领以户将,使合傅胡害将之;战则编为什伍,领以队将,使摇毋余将之。统其众归芮,留其将庾胜兄弟守台岭。行见芮,劝从沛公伐秦,芮遣鋗将百越兵应诸侯。至南阳,遇沛公与攻析郦,降之。胡害、毋余二人者皆为沛公都尉,从破秦。及楚汉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诸侯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而鋗为芮将,功最多,封十万户,为列侯,食台以南诸邑,谓之台侯。项籍死,高帝以鋗有功,从入武关二都尉又皆击项籍有功,比台侯,胡害封贳侯,毋余海阳侯。(据《史記》、《汉书》、《越绝书》参修)
《越绝书》本身并不不涉及梅鋗任何事迹,但《越绝书·记地传》有这样一段话:“自无余初封于越以来,传闻越王子孙,在丹阳皋乡,更姓梅,梅里是也”,这是欧大任将梅鋗作为越人并加以引用的主要原因。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南昌也有一个梅岭,原名飞鸿山。西汉末年,南昌县尉梅福为抵制王莽专政,退隐西郊飞鸿山学道,后来传说得道成仙,得“梅仙”称号。后人为纪念梅福的高风亮节,在岭上建梅仙坛,岭下建梅仙观,改飞鸿山为梅岭。这是南昌梅岭的由来。梅福官职不大,但名气真的不小,有史传,见《汉书·杨胡硃梅云传》之梅福传。因为姓梅,欧大任认为梅福也是越人,把他放进了《百越先贤志》。有关贳侯合傅胡害,《史记》名为吕博国,《汉书》名为“傅胡害”。有关事迹见《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贳侯》:“以越户将从破秦。入汉,定三秦,以都尉击项羽。千六百户,功比台侯”。有关海阳侯摇毋余,见《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海阳侯》:“以越队将从破秦,入汉,定三秦,以都尉击项羽。侯,千八百户”。另一名越将华无害,见《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绛阳侯》:“以越将从起留。入汉,定三秦,击臧荼。侯,七百四十户”。因“还攻胡阳与梅鋗合兵→降析、郦→破武关”为秦二世三年的事,而“战司马夷于萧西→至留→三日取砀→攻下邑”为秦二世二年的事,所以没有把“以越将从起留”的华无害融合进来。说句实在话,把合傅胡害、摇毋余融合进来还真需要一定功力。《史記》和《汉书》均未说梅鋗之十万户为何候,汉高祖也未对其封候,汉高祖封的143个候列表中查无其名。作为越将的梅将军,其台侯的来历,只能来自合傅胡害的“功比台侯”;台侯如果属于梅将军,“食台以南诸邑”也算是合理;何为台?台岭也,大庾岭也。梅将军凭什么“食台岭以南诸邑”,因为曾经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周末散居沅湘。秦并六国,越后称王者隃零陵往南海。鋗从之,至台岭家焉,乃称城浈水上,奉王居之,谓之梅将军城。姓其台岭曰梅岭”。原来“食台以南诸邑”是要让梅将军回故地享福养老。对于“庾胜兄弟”,应是参照“将军庾胜”改造而来的。从这一段故事演义下来,就是欧之梅鋗传,也是“梅岭因梅将军得名”的源头。明末王思任《过梅岭记》从其说法。
欧大任的同乡郭棐(1529年~1605年),字笃周,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进士,先后任知府、宪政、右布政使等,以光禄寺正卿退休。主编过多部地方志,是明朝万历《广东通志》的主编。著有《粤大记》、《岭海名胜记》等。他自然看过老乡的《百越先贤志》之梅鋗传,于是在《岭海名胜记·梅岭记》作一些改造:“谨考梅岭,本名台岭,在南雄府北九十里,即百粤五岭之一也。一曰东峤,以其当五岭之东也。上有横浦关,即古人入关之路也。汉初,高帝以将军梅鋗统兵驻此,故名梅岭。后令裨将庾胜戍守,复名庾岭”。虽把梅鋗的相关经历去掉,但仍采纳“梅岭因梅将军得名”的观点。可惜这个说法不成立:C位出道,南野县百姓把梅将军抛弃了?哪有薄主厚裨的道理。何况,曾经是个稀罕的十万户候(另一为吕不韦),往脸上贴金的人物,没关系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扯上关系的人物。往脸上贴金古今有之,就说南安府吧:《大明一统志·南安府》(卷58)有“大庾岭……其上多梅,又名梅岭。岭表有关,曰梅关,官兵守之。或传梅福尝隐于此。……”,这就是想把梅仙梅福往脸上贴。不过看看明朝嘉靖二年状元姚涞《梅花记》一文,首句就是“洪崖仙尉隐于大庾之峤长”,那个时代还真有这样的传说。另外,大庾有庾将军祠,可从来没有梅将军祠;传说有庾将军城,可从来没有梅将军城。
为了符合地方志国志之“讨南越的将军庾胜”,欧大任的另一同乡“岭南三大家”之一屈大均(1630年~1696年)在《广东新语·山语·梅岭》沿用欧之说法并对“庾胜兄弟”进行了改造:“而梅岭之名,则以梅鋗始也。鋗本越句践子孙与其君长避楚,走丹阳皋乡,更姓梅,因名皋乡曰梅里。越故重梅,向以梅花一枝遗梁王,谓珍于白璧也。当秦并六国,越复称王,自皋乡逾零陵至于南海,鋗从之,筑城浈水上,奉其王居之,而鋗于台岭家焉。越人重鋗之贤,因称是岭曰梅岭。其曰大庾岭者,汉元鼎五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击南越,裨将庾胜,城而戍之,故名大庾。其东四十里胜弟所守,名小庾。是则岭名梅以鋗,岭名庾以胜兄弟,秦之时岭名梅,汉之时岭名庾也”。屈还加了“越故重梅,向以梅花一枝遗梁王”的佐证。除了“秦之时岭名梅”(太史公会说“吾不知也”)语言不妥外,改造之后似乎显得更为合理。清朝李调元的《南越笔记·梅岭》从其说法。
可惜的是,欧大任等可能没看到汉高祖还真封了个台侯,其名叫戴野。《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台侯》:“以舍人从起砀,用队率入汉。以都尉击籍,籍死,转击临江,属将军贾,功侯。以将军击燕”。汉高帝六年八月甲子日,戴野以功受封台侯。汉文帝四年,戴野病逝,其谥号为定侯。台侯戴野的封国在哪?《读史方舆纪要·山东二》(卷31)有:“台城府东北三十里,汉置台县,属济南郡。高帝六年,封东郡尉戴野为台侯”。“功比台侯”是功比台侯戴野,而不是功比所谓的台侯梅鋗。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到处都有“功比什么侯”,例如新阳候吕清”。“功比党邑候”,党邑候为陈婴。梅鋗之“食台以南诸邑,谓之台侯”是错误的创作。至于“梅鋗至台岭筑梅将军城奉越王居之”,在《越绝书》是绝对找不到的,此更是属于无历史依据的创作。
欧大任所创作的梅鋗传,导致屈大均不加分析误用。因屈大均的名气更大,导致更多的引用。清朝陈梦雷(1650年~1741年)《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大庾岭部》(卷152)未经考证直接将之编为:“相传以梅将军名。《越绝书》云:‘越王子孙姓梅氏。秦并六国,越王踰零陵往南海,越人梅鋗从至台岭家焉。而筑城浈水,上奉王居之。乡人因谓台岭为梅岭’”。这样的文字如不去《越绝书》仔细核查又将会导致更多误用。欧郭屈的说法也对粤赣的方志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广东通志》、《南雄府志》或《直隶南雄州志》、《江西通志》、《南安府志》和《大庾县志》等皆采用“梅岭因梅将军得名”之说。比如,《直隶南雄州志》载:“梅鋗故宅在梅岭。岭有红梅驿,驿有城,当岭路南北之中,累石为门,相传鋗家在焉”;又载:“越王故城在梅岭。秦并六国,越复称王,自臯乡逾零陵至南海。梅鋗从之,筑城浈水上,奉王居之。浈水出梅岭,筑城当在岭间。故梅岭亦称越王岭”。只是赣方志采用郭屈兼容的方式,即“梅岭以高帝时梅鋗名,大庾岭以武帝时庾胜名”。现在这段梅鋗假历史经各方志、家谱、文章等引用和传播,遍布多种书籍和当今滔滔网络。对于欧之梅鋗传,其实早就有人对此表示怀疑或反对,如:清朝阮元主编的《广东通志》就持谨慎态度:“梅岭祇以多梅之故,或谓以梅鋗得名,殆未是据”;1919年版的《大庾县志》对“梅岭因梅将军得名”的说法也持反对态度,认为“旧志与通志(指《江西通志》)均失考”,而坚持“庾岭多梅故名”的观点。
四、从历史和诗文看梅岭因梅得名和扬名
如果跟团游梅岭游梅关驿道的话,导游一定会讲陆凯的《赠范晔诗》。《赠范晔诗》出自《太平御览》所引用的《荆州记》。有卷第九七零、卷第四百九和卷第十九三处引用,诗文略有差异。当今认定的版本为卷第九七零引《荆州记》曰:“陆凯与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花诗曰:‘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有说陆凯是三国东吴大将陆凯,其诗是南征珠崖儋耳路过梅岭时所作(导游很喜欢),受赠者非南朝范晔。又有说范晔是写《后汉书》的南朝刘宋时期的范晔,而陆凯并非北魏陆凯陆智君。我们不管这些曲折,只说大庾岭有驿有梅,有人说《赠范晔诗》是最早与此有关的诗篇。
唐开元以前,秦汉以来的大庾岭驿道大概路线是沿旧323国道,其险峻在张九龄的《开凿大庾岭路序》有详细描述。其实岭道之险峻主要在小梅关(此关早已不存了,清图有记载,在旧323国道赣粤界处)南之陡坡,北坡倒是有山谷缓缓而下二十几里到大庾。旧323国道小梅关南段西边不远曾经有条小道直上小梅关,三十年前步行或推自行车往上一般都是从这条小道上去,而不走长几倍路程的蜿蜒盘旋而上的国道。现在那条小道一带绿荫重重,早就成了无法行走的山地;不过从南上小梅关的旧国道观察依然可以看出小梅关南坡之陡峭。元嘉九年(432年)谢灵运流放广州,途经大庾岭,写下《岭表赋》,这是与大庾岭有关的最早的诗赋之一。六祖慧能大师北上南回也是经过这条岭道,现在梅岭景区与六祖有关的景点有六祖寺和衣钵亭。
从流传的诗词来看,那时大庾岭不仅有梅,而且梅岭这个称呼已经出现在诗句中。唐朝卢照邻《横吹曲辞·梅花落》有“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李峤《梅》有“大庾敛寒光,南枝独早芳”,大概是在征讨岭南(南宁一带)僚乱路过大庾岭时所作。曾流放岭南钦州一年多的张说《冬日见牧牛人担青草归》有“欲持梅岭花,远竞榆关雪”。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有“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早发大庾岭》有“春暖阴梅花,瘴回阳鸟翼”,《度大庾岭》有“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都是其南贬时所作,篇篇有梅。同是天涯沦落人,《题大庾岭北驿》的“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与《岭表赋》的“鸿雁睹峰而反翮”何其相似,诗竟似预言,两人最后的命运都只有空羡北归雁。
自唐开元四年(716年)张九龄奉诏开凿大庾岭新驿道(即今之梅关驿道)后,岭南岭北交通大为改观。大庾岭新驿道成为连接浈水北江珠江和章水赣江长江之商旅要道,大庾岭的名气也随之扩大,关注大庾岭的梅或梅岭的文人就更多了。比如:杜甫《哭李常侍峄》有“短日行梅岭,寒山落桂林”;白居易《白氏六帖·梅部》有“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雪中即事答微之》有“银河沙涨三千里,梅岭花排一万株”,《福先寺雪中饯刘苏州》有“庾岭梅花落歌管,谢家柳絮扑金田”;刘长卿《却赴南邑留别苏台知己》有“又过梅岭上,岁岁此枝寒”,《送裴二十端公使岭南》有“桂林无叶落,梅岭自花开”;柳宗元《柳州寄丈人周韶州》有“梅岭寒烟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鰅鳙”;皎然《舂陵登望》有“最伤梅岭望,花雪正纷纷”;李群玉《将之番禺留别湖南府幕》有“会登梅岭翠,南翥入炎洲”,《九子坡闻鹧鸪》有“曾泊桂江深岸雨,亦于梅岭阻归程”;李商隐《对雪》有“梅花大庾岭头发,柳絮章台街里飞”;五代宋初徐铉《送李补阙知韶州》有“骑影过梅岭,溪声上赣滩”,《朱处士相与有山水之愿见送至南康作此以别之》有“怜君送我至南康,更忆梅花庾岭芳”,《送高舍人使岭南》有“柳映灵和折,梅依大庾飘”等等。
从上可知自唐起梅岭逐渐成了大庾岭的代称。作为张九龄的老乡余靖(1000年~1064年,字安道,号武溪,韶州曲江人,北宋政治家,有《武溪集》),对大庾岭太熟悉了,写过《题庾岭三亭诗》,其中《题庾岭三亭诗·叱驭楼》有“南枝初见梅林秀,九折遥思剑栈横”,《题庾岭三亭诗通越亭》有“行尽章江庾水滨,南踰梅馆陟嶙峋”,庾岭有梅林有梅馆有亭楼。他在诗文中已经较常使用梅岭这一称呼,其诗《送岳师归赣川》有“海山经处雾,梅岭到时春”。其文《韶州真水馆记》对“古代京广线”这样描述:“自京都沿汴绝淮,由堰道入漕渠,溯大江度梅岭,下真水至南海之东、西江者,唯岭道九十里为马上之役,余皆篙工楫人之劳,全家坐而致万里,故之峤南虽三道,下真水者十七八焉”。真水即浈水,峤南即岭南,岭南三道为大庾岭古道、骑田岭古道和湘桂走廊;此文说经梅岭到岭南者占七八成。北宋张师正《倦游杂录》记载:“大庾岭上有佛祠,岭外往来题壁者鳞比。有妇人题云:‘妾幼年侍父任英州司寇,既代归,父以大庾本有梅岭之名,今荡然无一株,遂市三十本植于岭之左右,因留诗于寺壁。今随夫往端溪,复至此寺,诗已为圬镘者所覆,即命墨于故处。’诗曰:‘英江今日掌刑迥,上得梅山不见梅,辍俸买栽三十树,清香留与雪中开。’好事者因此夹道植梅多矣。”
北宋嘉祜八年(1063年),为征收广东海盐入赣关税,江西提刑权知南安军蔡挺在梅岭隘口建筑关楼,立石署“梅关”。又因“驿路荒运,室庐稀疏,往来无所庇”,蔡挺与其兄广东转运使蔡抗共同商定重修梅岭驿路,补种松梅。元丰二年(1079年),王巩因苏轼“乌台诗案”牵连贬岭南宾州(今广西南宁宾阳县),途经梅关驿道。在他的《闻见近录》描述了庾岭当时的情景:“庾岭险绝闻天下。蔡子直为广东宪,其弟子正为江西宪,相与协议,以砖甃其道,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南北三十里,若行堂宇间,每数里置亭以憩。客左右通渠,流泉涓涓不绝,红白梅夹道,行者忘劳。予尝至岭上,仰视青天,如一线然。既过岭,即青松夹道,以南雄州太平久矣,遐迩同风,非有前世南北之异”。有梅关且梅多,如此称呼梅岭的就真正多起来了,梅岭也真正成为了大庾岭的代称。苏轼《次韵韶倅李通直》有“回首天涯一惆悵,却登梅岭望枫宸”,《清远舟中寄耘老》有“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其南迁北回路过梅岭留下《过岭寄子由》、《赠岭上老人》、《赠岭上梅》、《北归度岭寄子由》、《过岭二首》等诗;陈师道《卜算子》有“梅岭数枝春,疏影斜临水”;杨万里有《二月十九日度大庾岭题云封寺四首》,其一有“梅山未到未教休,到得梅山始欲愁”;戴复古《南安王使君领客湛泉流觞曲水》有“梅岭乡来逢行者,兰亭今日又羲之”,《观静江山水呈陈鲁叟漕使》有“昨者登梅岭,兹来入桂林”,又有《题梅岭云封四绝》诗;朱熹有《登梅岭》诗;刘黻有《横浦十咏·梅岭》诗;文天祥《至南安军》有“短日行梅岭,天门郁嵯峨”;元朝伯颜有《度梅岭》诗;聂古柏有《梅岭题知事手卷》诗等等不胜枚举。
梅岭亦称为“梅花国”或“梅国”。梅花国之称始于宋末元初方回,其诗《题东平张智卿梅轩尝以墨梅一幅自随》首句就是“大庾岭头江南北,生平走遍梅花国”。明朝南安知府张弼(1425年~1487年)不仅重修梅关扩修驿道,还在许多诗词中将梅岭称作“梅花国”,比如:《寄德庆管知州二首·其二》有“庾岭梅花国,盈盈天下白”,《答南安旧同寅韩推官驭民》有“一襟霁雪梅花国,千里长风榕树津”,《广东孙寿九龄寄书至》有“令人梦入梅花国,却恨谁家玉篴声”,《送潘廷俊任广东德庆州州同知二首·其二》有“君肯携壶寻旧迹,梅花国里正清寒”等等。受此影响,明朝殿试以百首梅花诗入仕的大庾人刘节(1476年~1555年),自称梅花国人氏,于是世人皆称其为梅国先生。梅国先生晚年退休回家乡创办“梅国书院”,后人为纪念梅国先生也将梅岭称为“梅国”。有传“梅花国”或“梅国”来源于南宋咸淳年间南安知军赵孟适所题驿馆字匾,这是误说,赵所题的匾字是“梅花园”。明清粤籍文人的诗词多以梅花国代称梅岭,如欧大任、区大相、屈大均、邝露、薛始亨等。现在梅关驿道边还有清朝同治年间立的长2.7米宽0.6米的“重来梅国”石碑。
梅关驿道具有重要商旅作用,历代官府都十分重视,不断对梅关和驿道进行修建。淳熙九年(1182年)南安军知州管锐“多植梅以实其名”,建礼锡亭、跂衮亭、望梅亭等。明正统十一年(1446年),南雄知府郑述大修驿道南段,石砌古道,并补植松梅。成化十五(1479年)年,南安知府张弼重修梅关并扩修驿道(从梅关至府城全长二十五里修路植梅,路面块石铺砌加宽至一丈),与南雄知府江璞商议梅关关名为“岭南第一关”并书匾。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南雄知府蒋杰(明四大书法家之一)重修梅关楼,并立匾题刻,北门额名为“南粤雄关”,南门额名为“岭南第一关”。清康熙年间南雄知州张凤翔立高2.4米宽1.4米的“梅岭”石碑。古代梅岭的梅,“庾岭梅红”为南安府十景之一,“庾岭寒梅”为南雄府六景之一,大体形成北红南白的状况。
在历代王朝的兴亡更替中,梅岭驿道虽有过曲折和兴衰,但基本上是繁荣昌盛的,盛况时如“商贾如云,货物如雨,万足践履,冬无寒土”。即使鸦片战争以后,五口通商,南北往来改由海道,但粤赣两省往来仍以梅岭驿道为中枢。民国时梅岭驿道仍然是一个货运繁忙,商业繁华的地方,江西的土纸、木材、瓷器、钨砂、其它土特产大量南下,而大量北上的有盐、海味、棉布、各种洋货等。仅土纸一项,交易量就达10万担,值银50万两。直到1934年3月南雄到大庾公路建成通车,梅岭驿道才完成了它一千多年的商旅要道使命,逐渐废弃。
五、总结
五岭最东第一岭,曾经称塞上、台岭,为纪念戍关的庾将军称为大庾岭,又因岭上多梅得名梅岭,与梅鋗无关。古代随着连接赣江与北江的商旅要道庾岭驿道的不断建设,多梅的梅岭因商旅要道和诗词扬名,梅岭之名最后为巨碑固化。
现在大庾岭一般指五岭之一的最东的大型山脉。腹地部分为庾岭(即狭义的大庾岭山脉),由东向西为油山到赣粤湘的范水山之间山脉。广义大庾岭北面还包括崇义县至大余县(五十年代大庾改为大余)之间的山脉,南面还包括沿大余县南的赣粤边境绵亘,经信丰后折向东南行,到全南县境内。梅岭则要小得多,指庾岭中段小梅关到大梅关(即今古驿道的梅关)的这一片山,甚至特指大梅关所在的这座山。因大梅关、小梅关和梅岭分赣粤之界,南北之间的地名也很有趣。大梅关南原为南雄梅岭乡,后改为梅岭镇,现已并入珠玑镇;南雄的梅岭村在大梅关南,梅关村在小梅关南。大梅关北原为大余梅关乡,后改为梅关镇,现已并入南安镇;大余的梅山村在大梅关北。按照大余南雄的客家话,山和岭既同音([diang3])又同义;梅岭梅山本是同义,只是用不同汉字区分而矣。看看这些地名是不是有趣:南雄梅岭乡(镇)梅关村,大余梅关乡(镇)梅山村。中央红军长征后,项英陈毅在大庾岭地区进行了三年游击战争。《梅岭三章》是陈帅在大庾梅山斋坑被围时写下的壮丽诗篇,从地点来说题为《梅山三章》可能更合适些;但梅山名不见传,不如梅岭声名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