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昌二妙12 ：乡里名手遇故知

“中华棋士史”系列之：海昌二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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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过后，天始蒙亮，绍暗拿起《诗经》，走到走廊前，伴着浠浠晨露，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四下里雾气还未散去，绍暗读到“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开始慢下速度来，他用拇指夹进书页，半合拢书，抬头望着房檐。

自己学棋已有数载，却感到自己棋力的层次提升缓慢，而张良臣又告老回乡，盐官上下已难寻对手，在这雾影朦胧的时刻，绍暗不禁想起了范世勋。

父亲前日里与我对弈，说世勋在俞永嘉老师那里学棋刚满两年，就已战胜了其门下众多弟子，现虽不能得俞老师授先对弈，但他在绍兴的名气却已和俞老师一般大了。

我当时乍然一惊，哽咽难语。回想我在盐官的学棋之路，确如《诗经》所言，独行踽踽，独行睘睘。现今盐官，年少而学棋者，本就稀少，而能与我对弈者，更是寥寥无几，我乃十岁少年，而常与我弈棋者，皆为中年棋客。不是同龄者，相谈无语，亦无甚乐趣，而唯一与我同龄，亦能与我一战者，便是他范世勋，可他现潜学山阴，名气与实力已远强于我，若我再于盐官贪享获胜之虚荣，便一生不配与他对弈了！

绍暗长吁一气，拿着书回到房内，软坐于床上，双眼楞定无神。不一会儿，父亲敲开了绍暗的门，说：“今日打算何时去茶馆弈棋？”绍暗低声回答：“何时去都无妨，跟那些人弈棋，已是趣味寥寥了。”父亲说：“那还是照老样子吧，这本《玄玄棋经》你可以带上了，无趣时，把简单的题回顾回顾，把难题也思索思索。别忘了，临走前弹一曲《文王操》，放慢心神，让自己静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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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暗看到新书到手，赶忙随手翻翻，发现此书竟把围棋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六卷，第一卷皆是众家论棋之说，至深博大，一时尚不能悟会，便再向后翻，随后一记“猛猿过水势”跃然眼前，左边附上了一道围棋题目，绍暗稍加思索，明白这题需要巧手渡过才能解开，故而称为“猛猿过水”，不仅道明解题思路，还伴着雄雄气势，文风棋理，悉皆具备。再翻数页，众多图势跃然纸上，有“九老优游势”、“五虎入山势”、“金蝉脱壳势”、“太乙莲舟势”……绍暗如获至宝，又细加琢磨，才知书中图势共有百余种，图势之名皆文采飞扬，图势之题皆巧妙高超，绍暗大致阅完后，不禁喜上眉梢，纠结的心情顿时舒畅，奏完一曲，便带着书就跑到茶馆去了。

范家的灯火彻夜未绝，在漫长而漆黑的街巷中，显得尤为清亮。

“勋儿如不耽搁，今夜子时便能到家，我们接到他再就寝吧。”范夫人倚在窗前说道。

范生摇摇欲睡，说：“灯火既已通亮，勋儿归来自会寻得，我且小睡一会。”

前日，范世勋寄信回家，说是俞永嘉要下江南，与故人相聚一段时日，世勋也就暂时辞别老师，收拾好行李，就回到盐官与父母团圆了。

由于途中遇雨，今夜丑时二刻方才踉踉跄跄地到了盐官，世勋行走在幽深的街巷，伴着瑟瑟的寒风，看着旁边黑暗空寂的院墙，高大多枝的柏树，家家户户幽暗的门窗，步子后头还偶尔传来抛转甩瓦的声音，世勋一路上浑身战栗、战战兢兢——他从未这么晚还在街上。

又走不久，只见远方街巷中有一处亮着灯火，心中浩气顿增，迎着灯火走去。他越走近，越感到熟悉，到他离灯火半里时，他发现，这是家。

范夫人已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时看到世勋归来，还未把范生摇醒，便喜极而泣地跑去抱住世勋，问道：“为何耽搁如此之久？”世勋答：“途遇大雨，故而耽搁。”范夫人又问：“何不寻一客栈栖身，雨过再行？”世勋说：“恐双亲深夜待儿，实是焦灼难耐。纵然大雨倾盆，亦必倾力赶回。”范生这时恍惚轻醒，说上一句：“好儿郎，快进屋歇息罢！”

晨时，世勋从梦中惊醒。他回忆着这个怪梦，一人与他对弈，难解难分之际，旁人敲下一子，金光一闪，他与对手双双落入到另一层的时空，他马上看到许多人皆悬于空中对弈，再往下看，自己也身处万丈高空，他吓得一哆嗦，便醒过来了，与他对弈的那人，十分眼熟，像是久别的一个同龄朋友，但梦里却是壮年人士，也就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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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名师处学棋归来，好几天也没下棋了，世勋有些技痒，同时又想在家乡展露一番，阔别两年，他还依稀记得那个府边的茶馆，棋士们在内喝茶弈棋，奏琴赏乐，从不允许赌彩博弈，故而乡人称其为“茶乐棋楼”，众多高雅之士皆会于此，切磋棋艺，以棋会友。世勋在俞永嘉那里学棋两年，自然熏陶了清雅之气，来到此处弈棋，一来是想显示一把，二来是想重寻那股习惯了的滋味儿。

刚入茶馆，世勋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材与自己相似，正坐于棋桌前低头看着一本书，上面还有些棋图。世勋一怔，慢慢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