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橄榄树（二）

杨祖珺在多年之后，在一次访谈中说起，说实在是对三毛很不好意思，当时年轻不懂事，也不知道应该知会一下原作者，其实当时那个背景，要找到原作者也是不容易的，三毛大概是好几年之后，她听到了齐豫唱的版本，她发现中间那段歌词被改了，其实是不太高兴的，她曾经说：如果流浪只是为了看天空飞翔的小鸟和大草原，那就不去流浪也罢。

但是这首歌始终没有机会变成唱片，一直要到1978年，李泰祥在金韵奖比赛现场认识了齐豫，他主动向齐豫提出邀约，帮她制作一张完整的专辑。这个时候的李泰祥与几年前的李泰祥，手上掌握的资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已经可以指挥整个新格管弦乐团，然后用他自己所喜欢的方式把歌曲做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1979年，齐豫的第一张个人专辑《橄榄树》出版，在这一张专辑的封面上，橄榄树三个大字上面，是李泰祥作曲、编曲、指挥，下面写的是第二届金韵奖冠军歌手齐豫主唱。现在我们很难想像，中文流行音乐圈还有哪一张唱片可以写下某某人作曲、编曲、指挥，这是何等的气魄啊！

《橄榄树》这张专辑好几首歌都是电影《欢颜》里面的主题曲还有插曲，包括同名的主题曲，还有另外一首歌叫做《走在雨中》，你看！那个年代电影的主题曲选了这首歌，插曲用了他的歌，唱片同步发行，这个状况应该是非常顺利的、应该是很畅销的，应该是广播、电视要全面推广的。但是这首歌又碰到了新的挑战。

当年这首歌没有通过新闻局广电处的审查，为什么呢？不通过的理由是第一段歌词：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在当年的审查委员耳朵里，他们觉得这首歌的这段歌词有嫌疑，好像是在影射当时国民党内战溃不成军，最后只好败退到台湾这个小岛上，只好来流浪远方。这样的联想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但是当年台湾的创作人真的也没办法。那怎么办呢？电影《欢颜》当时已经拍完了，而且后期也都做完了。这个电影一开始就是女主角胡慧中对着镜头演唱橄榄树这首歌，结果审查没通过，怎么办？这段没法剪掉，因为很重要。所以他们只好请齐豫回到录音室里面，重新演唱中间的几句歌词，请她把“流浪远方”改成“流浪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不行，流浪流浪就行了呢？我们也不太懂当年的审查委员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思考方式，总而言之，我们后来看电影的时候，第一段胡慧中的口型还是流浪远方，但是我们耳朵听到的是流浪流浪。

这首歌后来虽然不能在广播电视里面播出。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流传，包括当年在广播电台的年度好歌票选这首歌仍然进了前十名，而且这首歌在台湾被禁播了好几年，但是到现在，整个中文世界大概没有不知道这首歌的人吧！回看当年，广播电台不能播这首歌，那怎么办？1980年，另一位我们很熟悉的女歌手叶倩文出了一个英文版，那一年叶倩文18岁，第一张个人专辑也是李泰祥打造的，叫做《春天的浮雕》，里面有一首英文歌，叫做《The Olive Tree》，是的，就是橄榄树。当年有的DJ，因为不能播齐豫演唱的版本，所以他们就播叶倩文这个英文版，也算是一种迂回的抗议吧！

叶倩文也有一把好嗓子，但是她的演唱风格和齐豫是非常不一样的。齐豫曾经回忆她当年第一次在李泰祥家里听李泰祥弹钢琴唱橄榄树，她当场就被震撼到了，她说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一首歌，然后她试着唱这首歌，一开始，她演唱的方式也是比较接近叶倩文，就是美国民谣歌手的演唱风格，但到了正式进入录音式，齐豫说李泰祥冒出好多好多想法，不停要求她用更不一样的方式去唱这首歌，把她的潜力整个逼出来。齐豫说李泰祥简直是把我当乐器在使用，的确，最后逼出来的成果，让齐豫演唱的《橄榄树》，它既不是艺术歌曲，也不是流行歌曲，它既不是民谣，当然更不是摇滚，它就是一种我们以前没有听到过的，美不胜收的声音，齐豫唱橄榄树唱了四十来年了，她曾经在舞台上清唱这首歌，就算把所有的伴奏都拿掉，这棵梦中的橄榄树依然美丽不可方物。

橄榄树诞生已经四十年了，我们再听到它，不会觉得这个声音是过时的，这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声音，这样的编曲，这样的旋律，这样的音乐元素，这样的演唱方式。齐豫曾说，这首歌她这辈子已经唱了几千遍了，每一次登台演唱之前，她还是会紧张，从开口第一个音，到唱完最后一个音，都不能够稍有松懈，万一稍有松懈就完了。所以这首歌是不容易的，但是这首歌实在是漂亮。

这首歌与我同年，它对于我的意义，我也想让自己与这首歌一样是不过时的，我的肉身会溃散，但我也想让自己的精神可以流传世间，我也想让自己在每一个当下，都丝毫不敢有松懈，这样的人生是不容易的，但这样的人生实在是漂亮。

深夜，与大家分享这首歌背后的故事，与大家分享我的心声。愿我们都好好栽培自己梦中的橄榄树，活出漂亮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