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王云飞
脑海里一直有光的流转,光的亮泽,光的阴影,就想把心中的细碎的光凑成一片。集腋成裘,哪怕不能成裘,或许成为破布一片,那也是好的!
我一直感觉小孩子是不能被光或者是毒辣的日头照到的,尤其是夏天,小孩子在村庄里跑来跑去,去拜访马蜂,去探寻蚂蚁,去捉毛毛虫,去追赶蝴蝶,去撵鸡,去打狗,去踢猪,也是挺热的,可小孩子从来感觉不到热,感觉不到晒。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躲到我家门前的几棵大梧桐树下面去了,或者是村头河水旁边的大杨树林里面,梧桐树叶绿油油的,大大的叶子,把光给遮的花花拉拉的。
地上是一片一片的从叶缝里漏下来的光,那光是不规则的,有地方一大片,不晓得是什么形状,有地方小一些,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小心翼翼的躲开大片的光,有时我们会把一条腿从后面翘起来,去蹬住大树的树干,也不肯用脚去踩光。光偷偷地移动,总会被我们发现,我们也会跟着轻轻的挪移,我们只是轻轻的,怕他晒不到我们气馁地会吱哇乱叫!
叶片也是有厚度的,太阳光根本就射不透他,那么多叶子重叠在一起,太阳光更拿他没辙了,我们就可以躲在叶子的影里,细细打量漏在地面上的日光,有时也会利用镜子来烧“臭大”或者是蜈蚣,看他们仿佛到了地狱般的惊慌失措的匆忙逃开,蜈蚣是会求饶的,他左右摇摆着上身,似乎在摇着头说“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不要”,他会因此打动我们,让他离开,一会便觅不到他的身影了!
如果有飞机飞过,我们会循声望去,这时才会在梧桐叶的缝隙里,被阳光给逮到,刺一下我们的眼睛,此时我们也才会真正的感觉到光的存在,毒辣,刺眼,闪闪亮,令人目眩。
被刺到的感觉很不舒服,仿佛炎热又回到了我们身上,于是小伙伴们一个跟着一个下到河里,摘了许多的荷叶,我们就这样把荷叶铺在地上,双脚踩在荷叶的中心,整个人就这样被荷叶托举着了。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一下被刺的伤痛,才能给我们受伤的小小的心灵,以无尽的安慰。
等到大人们午睡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在狗的注视里、鸡的疑问里寻找秘密。
光是很亮的,却照不到我们。我们好像和他玩捉迷藏,我们跑到屋后的杂树丛里,看见光从高的树上一直流泻下来,流到杏树的繁茂的叶子里,在叶子里藏着的小小的杏子就闪着光;流到旁边的枣树苗上,躺在小小的枣树芽上,枣树芽就被涂上了一层油似的,闪闪发亮;然后又滚到了癞蛤蟆棵上,癞蛤蟆棵的叶子凹凸不平,好像恐怖的鬼脸,我不敢碰它;光又爬到了压井台上,水光光亮亮的,如油一般丝滑的,从压井口里就缓缓的流下来了;我们撩起水互相泼,光就流到了我们的笑声上,又飞到天上去哩!
光太热了,他滚到我们的水盆里,替我们剥着槐树豆,槐树豆那轻轻薄薄的无色无味透明的薄膜,就暴露在光里,和着光就进了我们的嘴里,光就又流到了我们的心里。
当我们摘了东门大爷种的“香姑娘”,钻进蓖麻丛里,把正涨红着脸、张着嘴喘粗气、眼睛里掠过一抹惊恐与厌烦的鸡从蓖麻丛里赶出来的时候,光就彻底找不到我们了。
鞋洞
我生活在河南的东部的一个乡村。
小小的乡村被大块的田地围绕。当麦子成熟的时候,金黄的麦浪在热风的吹拂下,就在村子的周围散发出麦熟的香味,麦穗与麦穗的头碰头所发出的沙沙声响,仿佛乡间田头两个在诉说着自己过往经历的农人,放眼望去,一片金色的海洋。
我们村是一个特别小的村庄,人口特别稀少,总共也就五六户人家,还都是本家,也有一户是外姓人家,感觉村庄里面特别的舒朗。
尤其是到冬天的时候,就会觉得到处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吠声,猪的哼哼声,牛的哞哞声,马的喷嚏声,麻雀的细碎的吱喳声,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了,不过还有一种声音,就是我大娘的吆喝声,呼唤我大爷回家吃饭的声音,或是呵斥她家母牛的声音,她的嗓门特别大,以前我们在玩耍的时候,偶尔听到,总觉得是寂静氛围里的一种点缀,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但后来慢慢的长大,就觉得是一种噪音,为什么说话不能温柔一点呢?轻声一点呢?在书本里都有慢声细语这个词呢,那个时候我们就特别向往温暖的、轻柔的女声。
在村庄里面小孩子们觉得是特别的自由的,想跑到谁家的麦田里去摘几头麦穗,或者是爬到人家房前屋后的树上摘几颗青杏,都是自由的,顶多被说“还没熟呢,不要败物”,也不理会自顾去爬,或被他家小孩吓唬要打,然后乖乖爬下嘟囔一句,“我只是爬树”,总之,一年四季,小孩子也很难待在家里,哪怕下雪天,也要跑到外面去玩,跑啊,滚啊,跳啊,这就需要特别舒服的鞋子。
我们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所以也没有像样的衣服,更枉论鞋子了,尤其是我们家孩子特别多,母亲一边教书,一边做农活,还要带我们几个孩子,记得当时一年只有两双鞋子,还是捡拾的大孩子的,鞋子往往已经不太成形了,灰头土脸、歪扭七八的,不烂已属完美,更不要考虑新、美的问题了。一双是夏天穿的鞋子,一双是冬天的脏脏的棉絮探头在外的棉鞋子。
尤其是冬天的棉鞋子,我们那地方的妇女会纳千层底,所以鞋子也是很结实的,我没有见过别人的鞋子磨穿过,只是见到烂鞋头被拿去换花米团或者是针头线脑,也可能在小孩子的眼里,只有换花米团时,才确切的感受到烂鞋头的可贵吧。
可是我的母亲没有时间去纳鞋底,怎么办呢?幸好集市上出现了泡沫底,我母亲就买了泡沫底,做好了鞋面,然后只要把鞋底和鞋面连在一起,一双新鞋子就做好了,终于可以穿上新鞋子了,最后几针是看着母亲做完的,这时候什么都是无彩的,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就连小伙伴让去玩也要说等一等。
有时候我母亲可以一天做两双,但是我穿鞋子特别费,因为我有点内八字,走路的时候大拇趾最用力,前脚掌处最先磨穿,而且泡沫的根本不耐穿,刚穿几天就被踩的压缩了,慢慢变薄,尤其是大拇趾下面的地方,薄的如同花卷的一层时,就要破洞了。
还没有到冬天的时候,我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鞋子已经磨穿了。尽管放学跑路时,我都是把脚抬得老高,步子迈得老长,企图让它少接触点地面,少与地面摩擦,但是到晚上睡觉前,看看袜子上,也是大脚趾下面位置,一片泥土,呈现灰黑色,袜子也很快磨出了洞。
如果下雨雪,我就更加难受了,脚冻的特别疼,就像不是自己的脚一样,真是人生最烦恼的事儿不幸降临到我身上,鞋面还很新,也不能不要这双鞋子了吧,有时会被冻哭的,就像大人们说的像猫咬的一样疼,鞋子在外面跑湿了,里面也很湿的时候,脚就麻木了。
只有烤火了,每次从外面回到屋子,都会顺带到豆秸垛那里拽上一抱豆秸秆,在心中对温暖的渴望,就像小火苗,一窜一窜的燃烧着,似乎已经把寒冷驱赶,也不会在意没轧扁的豆角尖刺手的疼痛,赶快跑到屋里烧起来,呼唤着别人“都来烤火了”,“都来烤火了”。
火烧起来了,迅速地甩掉鞋子,把麻木的双脚凑到火旁边,希望他能很快的暖和过来,只是一味的贪图暖和的感觉,把脚一直放在火上烤,烤了好一会儿,脚才慢慢的感受到温热,谁能知道稍微有点暖和的时候,一摸脚底,袜子都没有了,一看袜子的底儿都给烧掉了,竟然没感觉到火烧的疼痛,现在给儿子说起来,他就哈哈大笑,说你竟然不知道。
现在想一想,那个鞋洞真的让我记忆犹新。
对于童年来说,那鞋洞犹如光洁的面部上的一颗黑痣,尽管让人烦恼,但终究掩不住整个面部的光滑与鲜亮。
黄油伞
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每会回忆起小时候打的黄油伞。
这种黄油伞并不完全像南方的油纸伞。油纸伞是轻盈的,黄油伞是沉重的;油纸伞是优雅的,黄油伞是尘世的;油纸伞仿佛二八少女,黄油伞就是那关东大汉;油纸伞是适合在烟雨朦胧的江南的春天,黄油伞是适合大雨滂沱的北方的夏天。
因为我们的家乡是淤地,好像我们这片地方的土地分为淤地和沙地两种类型,我们那里老年人常说淤地收粮食,沙地收成不好。
但是每到下雨的时候,沙地是很好走路的,地上没有太多的泥水。淤地就不一样了,下过雨后,人走在泥泞里,坑坑洼洼的,还没走几步,鞋底上就黏了一个大大的泥疙瘩,四下里寻找,有没有树枝或者是高岗、石头之类的,能把那个大疙瘩给刮掉,否则的话带着走路实在是太沉了,就像带着沙袋走路一样。
试想一下,带着个大泥疙瘩走路本身就已经很难了,上面再刮风下雨,小孩子那个时候的雨披就是盛装粮食的麻袋片,棕黄色的破旧的麻袋片,时不时传出一股粮食的土气息,整个麻袋太沉了,大人就把破洞的,不能用的麻袋剪下来一块,披在小孩子的身上,就相当于是雨具了,总之,每到下雨的时候,一路走来实在是辛苦。
有一天,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来了一把黄油伞,就像大黄鸭一样的黄油伞,觉得特别鲜亮,非常美,散发着淡淡的油松脂般的香味,用手摸上去,不是那种特别光滑的触觉,而是带着一些微小的颗粒的样子,沙沙的感觉。看到黄油伞,就开始盼望着下雨,希望能打上那一把黄油伞。
没想到没过几天还真下雨了,赶忙去拿那把黄油伞,好打着上学去!好容易把黄雨伞抱过来,根本就撑不开嘛!
黄油伞的伞柄是木头的,如同拖把杆一样的粗细,它的伞骨以及上面的伞轴都是木头的,拿着特别的沉,小孩子根本就打不住,等到父亲把伞尖戳在地上,双手用力的往下推,待到把伞撑好,就撑出一片黄色的小天地来,小小的我就找到了安全似的,非要举着伞去上学了。!
光举着伞走在风雨里就东倒西歪的,更何况又背着书包,脚踩着的又是泥泞的路,脚底下的泥疙瘩,还要停下来用力的甩一甩,有时甚至把伞放下去,用木棍刮脚下的泥。尽管是打着伞,还是被雨淋湿了,这样走路实在是太困难了,真想把伞扔掉,还不如原来的麻袋片呢,当时想要是有轻一点的雨伞该多好啊!
多年后的一天,也是夏天的时候,狂风暴雨。我拿着雨伞放学回家,一手抓着车把,一手打伞,伞倒是很轻的。也许是因为长大了有力量的缘故吧,但当大风刮来的时候,伞就会顺着风向摇摆,也是遮不住风雨,有时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邪风,把整个的雨伞翻过去了,站在风雨里的大街上,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伞向上兜着,接着雨水,下面的人淋在雨里,会觉得很丢脸,别人会笑话的!赶忙不顾风雨把伞翻过来,眼镜又被打湿,什么也看不见,真想把伞扔掉,尽管也是打着雨伞,还是成了落汤鸡。
又会想起童年的黄油伞,黄油伞多好啊,就像一个小帐篷,在风雨中也能稳住自己,不会被风左右,给风雨中的人们以庇护。
现代的人大多都选择雨披,因为追求速度与安全,所以雨披相对于伞来说更好一些,但是对于更大的风雨来说,雨披也不能完全遮蔽风雨,尤其是对于戴眼镜的人来说,前路更是一片模糊!
很多人便选择了搭车,搭车是完全可以遮蔽风雨的,每次我搭车的时候,都会告诉家人,在下雨天一定不要开得太快,一定要让骑车的、走路的人先过,坐在车里的人,也应该能体会到风雨中没有庇护的人行走的艰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