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

元宵是个9岁多的小男孩。他和爸爸妈妈居住在一个跟你在的城市差不多的城市。确实,一眼看上去,他住的城市跟你的没两样,一样的街道,一样的大人小孩。只是有一个秘密,元宵是个有想象力的男孩,这个城市因为他的存在有了一点神秘。

元宵的日常生活跟你也没什么两样。

看吧,这天,他放学回到家,飞快地冲进卫生间拉了泡屎,咕嘟咕嘟喝下一大杯水,就进屋做作业了。

他太累了。早上四节课有3节是语文,体育课又被换掉了,说是明天补,往往就不补了,有时一周只有一节体育课;中午吃饭后还没喘一口气,就开始做卷子,做得头昏眼花。这一年来李老师经常利用中午让他们做卷子。下午两节课后,又是抄作业,查作业,讲卷子,花掉整整1节课时间,连上厕所都不许——元宵现在真的很累。

作业本摊开,元宵发了一会儿呆。他的脑子,被房间里爸爸买给他的一对西藏小玩偶吸引住了。爸爸去西藏出差,说这个玩偶像元宵喜欢的小卓玛,有点西藏的神秘气息。元宵很想去西藏冒险,因为其他普通旅游点已经没有什么神秘感了,西藏却有。特别是他看了《2012》这部片子,就对西藏更感兴趣。很多探险家都到过西藏,听妈妈说,珠穆朗玛峰每年攀登者都会死人,但还是有大量的人去攀登,最近美国一个13岁的少年就攀登上了珠峰,元宵那个羡慕呀!

如果2012世界真的毁灭,自己可以爬到珠穆朗玛峰顶上,那里是安全的,哪怕《2012》上也是安全的。他可以带上很多压缩食品,穿上保暖衣,再带一个太空帐篷,那种帐篷可以防水,在零下50度的低温也能保暖,由他自己发明设计。可是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爬得上去吗?

不行,肯定爬不上去,尤其是妈妈。那么就只有另想办法。10亿欧元一张票,实在太贵了,元宵虽然很自信,但还是不可能在两年内挣到那么多钱。再说,有没有方舟还不知道呢。方舟真是有趣,诺亚方舟上真的有所有动物吗?一样一对?那么蜘蛛也要一对吗?它们在方舟上吃什么呢?会不会互相吃?老虎把羊吃了,那以后就不会有羊了呀。肯定不会互相吃的。那么,诺亚一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不行,得查查资料。妈妈不是说了吗,能动手解决问题才是有能力的人。

正想到这儿,现实中的妈妈的脸出现在突然打开的门口,脸上杏眼圆睁,还发出一声怒吼,把诺亚方舟吼到九霄云外。

“你在干嘛呢?”妈妈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我——”元宵惊得一愣。

“你这孩子,你看看,发呆发了20分钟了!早点做完作业不久能早点玩吗?你怎么不自觉呢?做完了吃饭,吃了饭弹琴,弹完琴还得运动一会儿,你还不抓紧?”妈妈恨恨地唠叨着,显然为这失去的20分钟咬牙切齿。

元宵吓得立刻开始写字。

他也心疼这20分钟:要是再给他10分钟查资料,要是再给他30分钟动手实验,他就能找到诺亚方舟的秘密啦!以后2012来临,妈妈就能被救出去啦!唉!

妈妈怎么就不认为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是有价值的呢?

元宵不敢再造诺亚方舟,埋头苦写。他偶然一抬头,发现小卓玛好像眨了眨眼。但没时间管它。

数学完成了,赶紧拿出语文课本,读《卡巴伯森林》。读着读着,元宵很有兴趣地想起类似的故事:澳大利亚的兔子没有天敌,突然一下子就繁殖了很多,最后成灾了;袋鼠也是一样,多到能踢开农庄的门,跑到人家里去找吃的;看来每种动物都应该有天敌。什么动物是没有天敌的呢?食草动物基本都有,食肉动物呢?老虎、狮子怕什么?什么也吃不了它们啊。它们怕——人!对,人是它们的天敌,妈妈不是说野生老虎已经被杀得只剩下了30多只了?

人不光杀老虎,还杀野猪,狮子,鹿,熊,等等,是所有野生动物的天敌。那么,人有没有天敌?

对啊,人目前在地球上就没有天敌了!

任何动物没有天敌都是一种灾难啊,看看那些兔子,袋鼠,那人呢?

对,人现在也在拼命地繁殖,人的未来会怎么样?

这可是个巨大的问题!

元宵急得出汗:一定要把这个重大问题写下来,没准儿这是一个重大研究课题呢!

他正找出一张纸,把自己思考的问题画出来:狼、鹿,它们共同的天敌——人,人的未来——这时,妈妈又来突然袭击了。

“你居然画起画来了?晚上不想去打球啦?”妈妈柳眉倒竖,一把把画着老虎和鹿的纸抢走了,狠狠地把门关上。

元宵惊得一抖,赶紧做语文卷子。

这时,他又发现“小卓玛”的眼睛真的眨了一下,还笑了一下,开口对元宵说:“你好惨啊!”

元宵头也不抬地回答:“是啊,可是我现在不能跟你说话,没时间了,晚上吧。”

哪怕是小卓玛会说话这么好玩的事,也没有时间去发呆啊。

果然,妈妈一直气哼哼的,吃晚饭时还在念叨:

“高素质就体现在集中精力,在完成一件事时专心致志。我不会因为考试成绩骂你,可是做作业就该按时完成。现在时间有多宝贵你知不知道?你看你,今天磨了半个多小时,把这半个多小时利用在打球上,弹琴上,读书上,不是都挺好?妈妈写作时都是非常专心的……”

元宵唔唔地点头,嘴里嚼着饭,眼睛望着爸爸,心里又开始琢磨,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合理合法地发呆的时间:

“妈妈那么爱唠叨,像《双响炮》里的老婆,爸爸会不会忍受不了?不过妈妈除此之外还是很好的,肯定不会像那个老婆一样恐怖。爸爸也不像那个老公,很不错了。他们也会吵架,但不像老公老婆那样。我摊上这样的爸妈够可以了。不过我以后的老婆希望比妈妈更不唠叨一点。豆沙会成为我老婆吗?她现在一点都不唠叨,但是长大以后呢?会不会拼命买衣服?她今天穿的那条裙子倒是很漂亮,我能赚到足够的钱给她买衣服吗?那10亿欧元,我怎么赚得到?要给爸爸妈妈买,给豆沙买,要是给豆沙的爸爸妈妈也买,那就是60亿欧元啦,天哪……”

爸爸发现元宵有点痴呆,笑着对他说:“快吃吧,吃完去打球。”

元宵才赶紧扒饭。合理合法的发呆时间就结束了。

元宵其实很想把今天发呆的成果跟爸爸妈妈好好聊聊,包括双响炮的事,可是现在已经8点了,爸爸能陪他打20分钟的球已经很奢侈了,一打球就把想说的话全忘了,而且是永远地忘了——小孩子的思维像精灵的小动物,一吓跑就很难找回来了。

打完球洗了澡,妈妈精心挑选的儿童读物《5个孩子和沙地精》已经在等着他了;看到快10点钟,哈欠连天的他才想起:今天都没来得及跟邻居和好朋友豆沙说一句话。他赶紧打了个电话,豆沙在那边委屈地说:

 “元宵,今天我妈狠狠地骂了我,因为我在做作业的时候想着设计一条新裙子,我把橡皮捏成小碎渣做图案,她就说我玩橡皮,罚我不准下来玩。”

“我也一样发呆被骂呢。反正你妈是没法理解的,你明天全部作业完了再设计吧,别跟她对着干。”元宵只能安慰她,豆沙妈的脾气火爆出了名的,会“狮吼功”。

“可是我完成作业就该吃饭了呀。”

“那就吃完饭再设计。”

“吃完饭该弹琴,弹完琴该运动,运动完该喝牛奶,喝完牛奶该洗澡上床,读书,我妈现在连洗澡时间都给我限定了,洗澡时都不能发呆!”

元宵开始愤怒了:“凭什么?这些大人!我们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我发呆想的是有益的事情!”豆沙看上去随和,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

元宵还有好多问题想说,但妈妈说不许再他说了。他也实在太困了,连小卓玛都忘了,立刻睡着了。当他半夜被叫醒的时候,看着他面前的小卓玛,真的呆住了。

就是那个先前眨了两次眼睛的,来自西藏的小卓玛,元宵的放在壁橱上的玩偶。

小卓玛在元宵的枕头上对他说:

“咳,元宵,醒醒!我是小卓玛。我来到你们家简直闷死了,看你成天做作业,没有一分钟能跟我们玩玩。我有魔力辫子,要我帮你吗?”

元宵大喜:“好啊!小卓玛,我太想跟你们玩了!我现在的问题是需要小孩有发呆的时间,你能帮我吗?”

小卓玛很爽气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元宵是个聪明的男孩,他一会儿就想出了办法。

“这样,你就让我爸爸妈妈不准发呆!一发呆就头痛!痛得像孙悟空的紧箍咒!”

小卓玛很酷地打了个响指:“没问题!该收拾收拾他们了!你以后就尽情地发呆吧!”

元宵高兴得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个城市的夜晚,就因为有元宵和小卓玛变得快乐了。你想想,你也可以跟元宵一样的!


小卓玛没有骗元宵。

第二天,妈妈因为头痛欲裂上医院了。

当时,她正在办公桌前发呆:

“脸上又出现了一条皱纹,看来女人过了35,老得好快啊!怎么用了那么多精华素都没用?该换个牌子了。从前最怕老,觉得老比死还可怕,现在反而没那么怕了,特别是有了元宵。不过人生在衰老之后还有什么意义?孩子?家庭?都不完全是啊!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价值。工作?是的,不过还有一些,比如如写作时感受到的人生的真谛,还有那次去农村采访时为杨晓荣做的那些,让自己超越了时装和化妆品,真好啊!”

头痛开始了。可是她忍不住还在发呆:

“元宵的钢琴要注意了,最近要考级,可是他心不在焉,这孩子,让自己够骄傲啦,不过还有些什么自己不了解的,特别是最近,好像很神秘……”

想到这里,妈妈头痛极了。可是,她又不能不发呆。

于是,就进医院了。

第三天,爸爸因为头痛欲裂住院了。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

元宵吓了天大的一跳:原来大人也那么需要发呆的啊!

现在元宵当然可以和小卓玛玩了,可他为爸爸妈妈担心,回家马上让小卓玛解除爸爸妈妈的发呆头痛病。

小卓玛也喜欢元宵的爸爸妈妈,他们算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大人了。于是,头痛解除了。

爸爸妈妈回家后,元宵又心疼又愧疚,那天晚上,不弹琴了,他原原本本把事情全部告诉了爸爸妈妈,包括他想得起来的发呆时的思考。

妈妈听了一会儿就跳起来:“等一等!我拿笔记下来!”

爸爸也听得目瞪口呆。

元宵讲完了,妈妈捧着她记录的本子啧啧不已:

“我们家发财了,把元宵想的这些写下来,就是不得了的童话畅销书!还有科幻小说!还有哲学思想!哇!”

元宵说:“还有好多被你吓回去了呢!”

爸爸说:“你还要接着发呆,啊?”

既然如此,元宵向爸爸妈妈提出设立“发呆时间”的合理要求。

“不管大人孩子,都应该有合理合法的发呆时间!尤其是小孩,那是我们思考和成长的时间!”

爸爸同意。

可妈妈为难了。

“你们看看,哪里有空闲的时间可以安排呢?除非不弹琴了,或者不睡觉了,不上学了。”

爸爸咬咬牙:“不弹琴了,我宁可要一个会思考的儿子,不要一个会弹琴的废物!”

元宵大声欢呼。以后的一个月,元宵和妈妈通力合作,已经写出了一个童话系列。

可是,弹琴的时间还是不够元宵发呆的。

爸爸咬咬牙:“我帮你做作业!你只管去发呆!”

元宵向小卓玛眨眨眼。

通过一段时间的发呆,元宵的想象力和思考能力远远超过同班同学。

豆沙看到元宵家的变化,羡慕得脸都发青了。

元宵很同情豆沙。他想让小卓玛在豆沙家如法炮制“发呆头痛病”。这次,他先跟爸爸妈妈讨论了一番。

妈妈不赞成。

“你是在我们家才成功了,因为你爸妈绝对信任你,也愿意要一个不会弹琴、分数不高的孩子,其他人家就是爹妈头疼死了,也不见得会同意设立发呆时间!”

“对,而且,就算你把豆沙一家救出来了,还有那么多小朋友在受罪!”爸爸补充。

“是啊!”元宵眼前一亮。“让小卓玛给全城的孩子都设立发呆时间,不就好了吗?”

全家为这个想法激动不已。

“谁有设立发呆时间的权力?谁有少布置作业的权力?”元宵问。

“市长,教育局长。”

“谁有让孩子不弹琴的权力?”

“所有家长。”

“小卓玛,让这个城市所有的大人,除了我爸我妈,全都害上发呆头痛病!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决不解除!”元宵对小卓玛宣布。

爸爸妈妈举双手赞成。而且,帮助元宵制定了行动计划。

第二天,爸爸的公司被迫停业,因为所有员工都请假了。

妈妈到电视台上班,路上花了整整6小时。

因为大人们无法正常工作,整个城市几乎陷入瘫痪。警察捂着快要爆裂的脑袋艰难地指挥车辆通行,医院被挤爆,能请假的单位都放假了。

妈妈还是去了,不出所料,所有的同事都头痛欲裂,虽然不敢请假,却无法进行工作。

妈妈敲开了电视台台长的门。

“王台长,我们可以制作一个全市都头痛的独家节目,因为我儿子正好找到了头痛的秘密。”

台长一听独家节目,心思全部回到工作上,头马上不痛了。不过,元宵妈妈让她痛她就会痛,所以,一切都按元宵家的计划进行了。

市长、教育局长、电视台长等人都来到了节目现场。第一个内容是听中小学生们控诉连发呆时间都没有的害处。

学生们七嘴八舌:

“我们不是机器,不可能按你们规定的绝望的时间表运行!看看我们学生的时间表吧:早起——早餐——上学——回家——做作业——晚餐——睡觉,你们大人再苦再累,回家后还能看电视,放松,发呆,我们呢?”

“那天我在想人活着问什么为什么,正想出点眉目又被我妈吓没了。”

“我还正想着自己种一块菜地需要什么条件,也被吼没有了。”

“还有什么比思考更有价值?可我一思考,被妈妈一吓好的内容都全忘了。被吓跑的好主意何止万万千!”

“你们忘了这本来就是成长的过程!”

“成天要我们有想象力,连想都不给我们想,哪里来的想象力?”

“是啊,那天研究太空帐篷的思路都给打断了!”元宵气愤地说,“要是让我们去做,连诺亚方舟都能研究出来呢!科学何愁不发达?”

……

平时孩子们好主意虽然多,但苦于没有实施的武器。因为小孩对大人来说,力量实在是弱小。这次,可让孩子们大大发挥了一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了。

大人们听得汗如雨下。

最后,“每天设立半小时发呆时间”这个议题被提出来了。头疼欲裂的大人们马上接着头痛。

不过,市长首先赞成。电视台台长赞成。教育局局长赞成。最后,大部分大人赞成。

有的家长还在嘀咕;    “不弹琴怎么行啊?以后他怎么能坚持一件事呢?他的素养、他的记忆力怎么办?我花的钱不都白费了吗?”

孩子们则在大叫:

“发呆时间!发呆时间!发呆时间!”

整个会场沸腾了:不弹琴又怎么样?

孩子们在小卓玛的帮助下大获全胜。

连怎么保障这个制度的实施,也被发呆最多的元宵想出来了:如果谁家大人以做作业和弹琴为理由,不给孩子足够的发呆时间,孩子可以举报,经核实,大人将要受到惩罚。惩罚最轻的一条是由小卓玛把发呆头痛病带给大人,整整三天,不得假释。其他的有千奇百怪的孩子们想出来的方法,呵呵,那就惨了。

从此,在这个城市,所有的家长们在孩子回家后,都不会去房间门口窥探或者大吼:“你发什么呆?”了,这个城市的孩子可以充分享受法定的发呆时间。

堂而皇之地发完呆之后,再做很少的作业。这就是元宵给本市孩子带来的福利。

这个城市的中心,市政府的门口,有一座小卓玛的青铜雕塑,所以,你很容易就能认出来。可能仔细看之后还会发现,小卓玛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元宵。

只是这个城市最近迁来的人口已经太多了,市长昨天发布了命令,停止接受其他城市的人口进入。所以,你要想迁入这个城市就很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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