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眼

王经理在7号仓库猥亵可儿,自然是不敢跟司徒说可儿来找过他,带上录音来办公室威胁他并拿走了司徒的账。当然,王经理任凭这件事发生,尽管不情愿,但他也没有极力制止,他是有自己的打算。

司徒在办公室,他的屏幕上有着各层楼的监控,但是他看不到可儿。司徒按照计划在行事,对可儿的一切行为置若罔闻,他做不到不闻不问,那就索性全部不知道。他调整了程序代码,他把AI人脸识别中可儿的模样辨识数据从数据库中删掉,所有与可儿相关的信息会因此直接被屏蔽掉。

第一次极度计划,绝望。是司徒自己拟定的,他笃定可儿会像其他猎物一样,经历了物理层面的黑暗,人类的心理会被击溃,对人性认知形成重创,就像其他猎物一样,恐惧的表情,呆滞的目光,和绝望的呻吟。但是可儿没有,她的眸子依旧清澈明亮。

第二次极度计划,欢愉,是系统拟定的,司徒按照计划行事,但也在跳脱计划,在某些时刻情不自禁,不由自主的没有完全执行计划的每一步,结果和计划预判大相径庭。他不得不重拟计划,重新来过。在他以为计划会再次失败的时候,系统告诉他,计划成功。司徒知道,这一次的欢愉结果,是系统定义的问题,身体上的欢愉,不同于心理层面的欢愉。司徒明白,所以他知道二次计划虽然在系统的定义里成功了,但在他眼里是失败的。司徒犹豫过是否开启第三次极度计划,因为他发现他对可儿有了复杂的情感,他爱上了可儿。

第三次极度计划,背叛,是司徒决心开启的。这一次,他要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他以为他是没有人性的恶魔,但计划进展到现在,他逐渐感受到他和之前的自己有了区别,他感觉自己出卖了最初的自己,也出卖了整个计划。他不允许这件事真的发生,他在努力执行计划的每一步,强力扭转自己,把自己拧回到邪恶的司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有自己的无奈,都有自己的利弊权衡。可儿为了录音,背叛了身体,王经理为了利益,背叛了司徒,司徒为了极度计划,背叛了自己。

什么是背叛,是金钱,是权利,是地位,是情感?背离叛变,谓之背叛。背离了信仰,叛变了执念,这是系统里对于背叛的定义。司徒要让可儿明白,她对世间的信仰和对人性的执念,是荒谬的,他要让可儿背叛她自己的信仰和执念。

可儿在马路边打车,一辆出租车停下,可儿上车,司机问了地址便发动汽车。可儿透过出租车窗,望着冬天的上平市。司机架在方向盘旁边的电话响起,是视频语音邀请,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接通电话,屏幕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要准备晚饭了。”

司机拿起电话,对着屏幕里的女孩微笑:“爸爸送完这个阿姨就回来啦,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呀。” 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小女孩看看他车后排坐着的乘客。

“妈妈做了糖醋里脊!” 女孩兴奋的说。

“哇,糖醋里脊啊。” 绿灯亮了,司机放回电话:“爸爸要开车了,先挂了哦,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挂断了视频电话,踩下油门。

可儿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这一定是位温柔有爱的父亲。转念,可儿想到了王局,想到了王经理,他们都看起来和蔼温暖,憨态可掬,但却在背地里做着最下作的事。这位父亲会不会也在某些时刻,如同7号仓库里那些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邪恶狰狞的男女一样。可儿微微皱了下眉,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怀疑人性。可儿望着那部手机,忽然想到了什么,上次在咖啡店稍纵即逝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可儿的脑海,难道,难道是这样。

可儿变得紧张,她的拳头微微握紧,表情严肃。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呼吸深刻的可儿,感觉她在克制情绪,但也不好多问,没有说话,继续开车。

可儿付了钱下车,看了车内的行车记录仪一眼。小区门口的马路上,时不时驶过匀速前进的汽车,路口红绿灯处的监控偶尔闪出亮光。街对面的星巴克,白领们坐在桌前对着电脑认真的敲打。她走在小区的跑道上,四处打量这个小区,会看到监控摄像头。身边的人步履匆匆,有的拿着手机在发信息,有的在自拍,有的在刷着什么,都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可儿进入电梯,望着电梯里有摄像头,若有所思。

可儿开门,家里没人,司徒没有在。她仔细看看这个家,这个她一直和司徒住在一起地方,她看到了智能电视,看到了智能冰箱,看到了智能烤箱,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露出惧怕的神情,看着这些智能家电,她掏出兜里的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摄像头。

她呼吸开始急促,她明白了,她明白司徒为什么会像幽灵一样知道所有的事,司徒岂止是能进入公安监控系统,何止是能进入市区监控系统,他能进入每一个人的世界,任何一个人,只要有摄像头,他都能进入。他从这些摄像头中知悉所有人,他们之前做过什么,现在在做什么,他只需要选择他的目标,这个目标身边的所有摄像头都是他的助手,他能知道一切,从任何地方任何角度切入,找到他所需要的目标,观看这个世界。在司徒眼里,这个世界就是一部戏,一部有着多方位拍摄角度的戏。

可儿的手在颤抖,手里的手机滑落在地上,金属碰撞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划破沉寂。可儿微微张嘴,她的睫毛不由自主的颤抖,司徒太可怕了。可儿失魂的跌坐在沙发上,一直坐着,窗外的光线慢慢被黑暗包围,最后吞噬。

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司徒回来了,他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光,灯亮,看到可儿穿着羽绒服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司徒没有说话,他换上玄关的拖鞋,走了进去,他的目光停在了可儿的鞋上,一双球鞋,可儿没有换拖鞋。司徒的眉头微微皱起,冷言道:“换鞋。”

可儿被司徒的声音拉回到现实世界,她抬头看着司徒,高挺的身材,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衬衣,外面套着深色的马甲,司徒脱下灰色的西装外套。看着一动不动的可儿,他断掉了所有可儿的信息源,他没有监视可儿,所以他并不知道可儿今天都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穿着球鞋和羽绒服呆坐在沙发上是为何,感觉她像刚回来,但又觉得她仿佛回来了好久。

可儿看着司徒,他俊朗的五官,深邃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完美的下颚,原来这是恶魔真正的模样。

可儿起身,走到玄关换上拖鞋,然后脱掉羽绒服,顺便拿起司徒放在沙发的外套,走到玄关处的挂衣架旁,将两件外套慢慢挂好。司徒看着可儿的举动,觉着奇怪,但没说话。可儿走到司徒身边,靠近他,她能看到司徒均匀呼吸的胸口在有规律的上下浮动,他能听到司徒鼻腔处缓缓传来的呼吸声,她能够感受到司徒正在看着她。

她慢慢抬起头,迎上了司徒的目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吐出,可儿的睫毛的微微颤抖,她的眉头轻轻向里收紧。司徒望着可儿的脸庞,从她的表情里,似乎看出了惊慌的痕迹和些许怜悯。

“想说什么。” 司徒冷言,没有情绪。

“你,你知道一切,不痛苦吗?” 可儿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但司徒却从这片羽毛中感受到了铅的重量。

司徒咽了口口水,他眉头紧锁,沉默良久。

可儿望着司徒,他知道一切,通过每一个能摄影的设备,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每个人的行为,想展现的欲掩饰的,每个人的动作,有心的无心的,每个人的话语,真心的荒诞的。司徒都能够知道,他知道这么多,他不累吗,知道人们矛盾的行为,善意的或是邪恶的,知道人们内心的秘密,纯洁的或是肮脏的,他不痛吗。所有的人,都像被扒光了一样,赤裸裸的裸露在司徒面前,他真的享受这种感觉吗。

可儿以为她在发现真相之后会气愤,会抓狂,但当她真的明白一切的时候,她除了震惊,竟是同情。她同情司徒,她觉得司徒很辛苦。

司徒转身,深呼吸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可儿望着司徒起伏的背后,看着烟雾从他嘴边徐徐吐出。司徒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灭在了烟灰缸,双手扶着桌沿。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诞吗。” 司徒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在述说一个童话故事。

可儿看着司徒的背影:“看得这么透彻,你真的会快乐吗。”

司徒沉默,半晌,转身望着可儿,可儿的眸子透着若影若现的光亮。司徒抿了抿嘴唇,慢慢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看着可儿的眼睛,轻声说:“快乐。”

“嘶”,司徒忽然用手按压眉头,齿间发出吸入凉气的声音,表情痛楚,他咬紧了嘴唇。可儿看着司徒忽然的转变,有些惊愕,这个表情和当时在别墅,司徒回答她说是故意时的表情一样。可儿伸手想要碰碰司徒,想询问他怎么了。

司徒一把打掉了可儿伸向他的手,可儿的手僵在半空中。可儿眼前浮现了那晚在艺术中心的场景,司徒抬手准备摸摸她凌乱的短发,她拿枪指着司徒。

可儿动了动手指,收回手臂自然下垂。她看着司徒,心生怜悯,看到他痛苦,可儿应该是开心的,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她应该是兴奋的,她接近了真相,她应该的欢庆的。但她现在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她很痛,看到司徒痛楚的表情,她更疼。

“司徒,你怎么了?” 可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走开。” 司徒揉了揉眉头,然后恢复一贯的冷漠

可儿低头,垂目,眼光注意到了地板上刚才滑落的手机。可儿蹲下捡起,她望着手机,咽了咽口水。抬头望着司徒:“我知道你如何监控我,也知道为什么你可以逃掉。”

司徒低头看着可儿,他以为当他知道可儿又一次给了他惊喜,又一次不被他操控,他会紧张,会愤怒,会焦躁,会暴力,像之前的他一样,暴力的对待可儿。可儿知道了他的监控系统,他很淡然,仿佛觉得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明明一切都不在计划之内。司徒的内心深处,可能是在期待,期待可儿可以知道一切。

“所以呢。” 司徒冷静的反问。

看着司徒淡定的反应,可儿知道这个秘密对扳倒司徒应该是杯水车薪,因为他没有表现出如王经理一样的紧张和担忧,眸子里没有惊慌。

可儿低下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拽紧了手机,抬头迎上司徒的目光:“你的监控系统,叫什么。” 可儿好奇,司徒管她叫猎物,那帮他搜索猎物,监控猎物从而操控猎物的这一切会叫什么,他会怎么定义这个看透世间的系统。

司徒没有想到可儿知道监控系统的组成后,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狂妄自大,没有自信傲慢,没有沾沾自喜,没有威胁恐吓,只是淡淡的问了他一句这个系统的名字。

可儿,她到底是谁,司徒对她的每次判断都是错,而且错的越来越多。司徒微微一笑,望着可儿,悠悠的说:“天眼。”

天眼,司徒管他的监控系统叫天眼。人在做天在看,上天真的有眼么,真的太讽刺了。可儿听到这个答案,心里掠过一丝嘲讽,不是对司徒,而是对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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