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灯影戏


灯影戏,是旧老宝鸡乡下人的叫法。也就是其他地方叫的皮影戏。 皮影,是特说活动的皮人儿的影子。而灯影,是特说皮人儿背后灯光照来映印的影子。皮影是以主演皮人儿角度,而灯影是以舞台空间角度!

我第一次看到灯影戏,是上世一九七八年夏季的一个晚上。那时的灯影戏,是文革禁祻以后的刚刚开始,我们村算是附近村群中演灯影戏最早的一家。

古历七月十二会,是本村范家崖村的一个重要老庙会。 会前几天,本村一生产队长家的一亲戚,在村北十几公里的凤翔县一村庄。这个亲戚刚刚将旧时期的祖传老技艺灯影戏小剧团摊子建起。戏摊子建起,还暂时没有演出机会,在家里闲窝着。这戏摊主与队长一闲扯,能不能借这次村会,演一场灯影戏。本村有三个小生产队,这队长与其他两队长一勾通,竟然都同意这次演戏。模糊记得,戏演三天四晚上,总共掏戏钱六十六块。于是,三个小队共二百五十户人家,每家均摊两毛五分钱,就可以看三天戏。

村古会七月十二的七月初九,在村老戏楼台子前面的广场上,就搭了一个简易小台子。这台子,是立四个粗些的木檩子当立柱。在立柱的半腰一米七八高的位置用木板架一个平台。这个平台三米宽三米长。在平台上面一米二三的立柱顶头,用帆布盖个帽顶。再将平台两侧和后面用布单一遮围,这就一个戏演千秋百世的小舞台成型了。小舞台的正面,立一块细布纱紧绷的灯影幕布。这幕布之所以用细纱,是这纱紧绷后,透光很好。这透光就是灯影的主要妙用。 灯影戏演出的消息传遍了十村八庄。周边的几千老乡涌来看灯影戏。小戏台前的麦场里,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这阵势,就是现在演大戏的台前也不一定有这么多人。


灯影戏班的四五个艺人都挤坐在小舞台的平台里面。灯影戏最主要的因素就是灯光。那年月,乡下都没有通电。其光亮就来自一盏那旧时的汽灯。这汽灯,很有趣,里面装的煤油,还有一个打汽装置。当里面打足空气后,便点亮灯芯,其光亮就相对亮一些。 开戏的第一晚上,自然是放炮庆祝一番。这便就戏局开演了。 随着锣鼓戏乐响起,随着苍荒的老秦腔唱起,那影幕上的皮影小人儿就踢腿甩胳膊,搖头晃脑的随戏节奏走动起来。

那时的秦腔开刚刚开禁,所唱老秦腔的艺人,都是从旧年代遗留过来的,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戏手。就这四五个艺人,没有女演员,其戏中的生须净旦丑,就都是这几个人演生而出。灯影艺人,是所有戏剧中最跨界的高手。大戏儿是演者管唱,配乐都只管敲乐器。而灯影艺人,随戏曲推进,既要唱曲,又要敲鼓拉二胡,又时还要摆动皮影小人儿。 当然,摆动皮影人儿,是影幕里正中坐一个主操作手,这主操手,依皮影戏的古规古法古形古动,来高超的摆动戏幕上三四个五六个或七八个赋予角色的皮影人儿。当然,场面上来八九个人物时,一个人摆动不过来,就要唱者乐者来协助摆动。

那时,秦戏刚开禁,曲目还较少,有《三打白骨精》《十五贯》《逼上梁山》和《三滴血》《铡美案》等戏本。 故而,戏班子在每一剧目演出中,都依每一剧目的特定场景和气氛,奏其曲乐,吼唱腔调,摆舞其剧情当属的每一角色小皮人儿。 我记得,这一场演出的皮影人儿,是旧老时代留传下来,被衷爱皮影戏唱的老艺人,洞藏在深沟里,秘不宣人,在怯怕怕中躲过了`革文'毁劫,而得以脱生的老宝贝。故而这一拨皮影人儿,虽说灰旧色淡,但极具古老风味古老型造和古老神韵。

我更记得,那在影幕上依律行走的皮影人儿,雕刻镂空的非常细致精美。象陈世美秦香莲林冲鲁智深孙悟空猪八戒唐三藏等主型角色皮影人儿,都各具自属特色形象,活灵活现。当然,包括县官衙役丫环小姐官夫人,其走相其身相其动相其坐相,各具妙态,自有趣动!

尤其是戏中女旦角色,所唱腔所独白,都是几个老爷子艺人配腔,故而每一白每一唱,都尽其功夫,夹细音调,来展显出女性的柔绵和软淑。当然,这尽其本事吟唱的女调又不可避免的显露着老男者的特定本腔。故而,这老样式的灯影戏,就呈显一个时代很独特很旧美很奇韵很老趣的秦腔灯影戏的千年魅力和神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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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这一场灯影戏的皮人儿主操作手,是一个凤翔县当时很著名的老艺人,这老人的名字叫阎政续,或其他名字。这人在民国时期,是西府宝鸡渭北塬区的灯影操作大师。他摆动的皮影人儿,武士有侠风,官爷有 威风,秀才有文风,官娘有贵风,小姐有闺风,丫鬟有灵风,衙役有蛮风,丑角有逗风。其人物的一站一坐一走一跃,骑马坐轿升堂打斗,那一招一式,其又细致又逼真又灵趣又戏韵。 可惜,这神灵的灯影操作大师,在其后几年就过世了。没留下任何载传后世的绝美影迹。我在此,向这位高超的民间老艺人致敬!

在戏演的那三天,我不象大多数人一样老老实实的坐台前看戏。我总是凑近到小舞台的后面,透过台子的侧后遮帘缝隙,窥看几个老艺人的人演戏和戏演人。他们急急忙忙的打着乐器,激昂动听的唱着大秦祖腔,屈坐着大幅挥摆着手臂,两手并用,挑动着细竹节挂系的皮人手肢做万千种形体动作。那窄狭的小空间,那零少的乐器,那灰旧的衣穿,那苍桑的皱脸,丝毫不影响他们向台下观众演绎古老祖先的,一笑一哭一骂一呛的情俗百态和世事万般。 事过几十年后,灯影戏己消逝在历史的烟尘中。蓦然想起这戏,这灯,这影,这皮人儿,我就又想起这几个传承大秦之魂腔的老艺人们!

啊,那一场灯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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