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记事之一

为怕忘却,虽道听途说,仍记之。

父亲出生于1941年,弟兄六人,姊妹七人,排行第二,小名忠厚,村里人称程老二。

据说名字对一个人来说会影响其性格个气运,父亲的性格与自己的小名十分贴合,真是一个好脾气。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没有和母亲大声吵过架,也没有和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有过冲突。我们姊妹四个,父亲没有动过一个指头。即使我五年级逃学一周被发现,父亲也只是拉着我去学校找老师,并没有过多的责备。

父亲是一个农民,识字不多,但会弹三弦,拉板胡,唱眉户,编背篓,也可谓心灵手巧。

识字不多,盖因只上过村学二年级,再没有上学。在扫盲时期,认识了更多的字,但很多字不会写,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白识字”,意思是识字不多,很多字都只能认识半边。

虽然这样,但我1992年上大学时,父亲竟亲笔给我写过几封信,期间有很多错别字,可丝毫不影响父亲对儿子千里之外的思念。

他对我们的爱,和所有传统的父亲一样,深藏不露,往往让作为子女的我们忽略了。

发现父亲这种深沉的心思并不容易。

记得大姐出嫁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看望父母亲,就安排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大姐家距娘家有三十里地,我骑车当天往返,下午回来得比较早,到家门口发现父亲在东张西望,我问他在看什么?父亲埋怨说:“你姐怎么没有来!”言辞之间,竟有些哽咽,眼睛有些红了!

父亲唱眉户,可以说子承父业。说起爷爷,他总记得自己学唱眉户的情景。

爷爷是村里的社火头。

农忙时节,父亲一边跟着爷爷在地里干活,一边跟着爷爷学习唱眉户。那时的父亲,大概也就十一二岁。爷爷唱一句,父亲跟着学一句。倘若唱错,爷爷的赶牛鞭子会凑过来。

冬天农闲时,爷爷在火炕上抽着长长的旱烟管,父亲在地下站着,跟着爷爷一句句亦步亦趋学唱,唱错了,铜烟锅就敲到了头上。

就这样,父亲完全继承了爷爷唱眉户的衣钵。春节期间,父亲弟兄几个,带着村里的眉户班子,或祭祀山神土地,或走乡串户演出。

这种演出,一般都在晚上,并不需要戏台,就地搭个棚子,更多的时候,棚子都不搭,只在演出和更衣的地盘之间拉一道帘子,帘子前面演出,后面演员更衣。这种不需要戏台的演出,我们称之为地摊儿。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的地摊儿班子,走乡串户跑过很多的村庄。但因为演出总是傍晚时到达,演出结束已是半夜,立即回家,对于村庄到底什么样,没有丝毫的印象,只能说是“去过”。

因为爷爷的影响和教育,父亲学会了弹三弦,拉二胡。

在父亲的记忆里,爷爷十分严苛,老式家长作风浓厚。在家里吃饭时,小时候的父亲和他的几个弟兄是不准在炕上和爷爷一起吃饭的。

伯父因为一直读书,并不常在爷爷跟前。父亲辍学,早早就跟着爷爷务农,在强势的爷爷面前,父亲也因此变得少言寡语。

父亲还有一门手艺,在家里困难时,也曾接济家里开支,那就是竹子工具的编织,大到背篓、篮子,小到竹沥,父亲都会编织。

在那个生活十分贫乏的年月,农村运送物资主要是肩挑背抗,这就需要背篓,篮子等农具。

在夏天干活空闲时间,瞅好一些可以作为背篓骨架的枝条,砍回来,在没有干透时,按照背篓或者篮子骨架,弯曲定型。

冬天农闲时,从集市上买来竹子,一根根劈成细细的竹条。坐在炕上或者火炉前,一天到晚编织不停。编乡里乡亲知道父亲会编背篓,也都会找订做。大部分编织好的背篓和篮子,每逢镇上的赶集日子,父亲会拿过去卖。再从集市上换来家里日常的柴米油盐,和过年的物资。

父亲手巧,到近八十岁了,仍然对编织一学就会。

在他这个年纪,因为年轻时长年累月的田间劳动,损坏了他的腰和腿,腰渐渐直不起来了,腿也不能长时间走路,否则会麻木没有感觉。右手的小拇指,不小心夹在粉碎机皮带轮与与皮带之间,第一个指节被截掉了。

近几年,兴起了各种各样的手链。父亲静心挑选了老家山里的毛桃核,给我和侄子们串了很多手链,还给我和哥哥的车上编织了几个坐垫。

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父亲看到别人的车里挂着的珠子挂件,想用山毛桃核给我的车上也做几个。

于是我从网络上找见教学视频,父亲戴着老花镜,看着视频,跟着学习了,不一会儿,一个挂件就做成了。后来父亲再没有看过那个视频,但他身边各种各样的挂件越来越多,他编织的天赋可见一斑。

农村合作社里,父亲曾在油坊干活,那段时间,因为胃穿孔切除了部分胃,因家庭条件所限,至今有胃疼的毛病。

也为此,父亲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下地干重活,就被生产队派去养殖牲口。后来,队里有个羊倌不干了,他就成了羊倌。

生产队里的羊圈,都距离村子比较远,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在我记事还没有上学时,就跟着父亲放羊。为了不让羊群乱跑,羊群刚出圈时,我都被父亲安排跑在羊群前面,那头细毛公羊很多次在背后偷袭我,一头把我顶趴到地上。当然他也少不了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一顿。

跟着父亲放羊,他会给我讲村子里和他听来的故事。而最令我神往的,是关于狼的传说。

父亲小时候,山上的林子比较大,村子周边的狼很多,最厉害的时候,家里的羊群时不时地会被狼明目张胆地袭击。大部分情况下,傍晚时分,狼会三三两两从山外过来,在一声声悠长的嚎叫声里,跟着太阳落山的阴影进村,很多家畜也因此遭殃。更有甚者,住得比较分散的几户人家的半大孩子,也被狼叼走了,最后只找到一半只鞋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狼,小时候,傍晚时分,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望着家对面黑黢黢的山的影子,我希望那里传来悠长而凄惶的狼的呜咽。但光秃秃的山上,什么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年,村外运来了很多树苗,要植树造林。村里有些院落的围墙上,也刷上了“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标语。

那些树苗,有很少一部分松树,其他的全部是沙棘,我们叫它酸刺。

松树被大家移栽到了田间地头,还有些人拿回家,栽种在了院子周围。

酸刺则随随便便在田埂上用铁锹扎个缝儿塞进去。跟着父亲种树苗,看大家这样对待酸刺,我担心地问父亲:“这样能行不?”父亲说,“酸刺命贱,沾土就能活!”

如今,村子周围的山顶上,已经成为了树林——名字就叫“酸刺林”。每到深秋初冬时节,凌霜后的酸刺果密密麻麻挂满林子,咬一口,酸得掉牙。

只要你吃过酸刺果子,每当想起它的酸味,口水就会止不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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