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8

                            娜娜

    我第一次遇见娜娜,是在学校邻近的公交车站旁边,那时她还留着短头发,发梢搭在碎花尾裙的吊带边儿上,阳光倾泻下来,洒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我惊叹于娜娜简简单单的美丽,就像回到了高晓松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就是这个画面后来伴随了我的整个高中生涯,成为了我记忆深处的一部分。我的视线在她的发梢与脚踝之间来回摩擦,久久不能挪移。我真希望这样能够引起她的警觉,使她放慢脚步,回头望一望那边的我。事实上,她早就察觉了我的目光,以后的日子里,我与娜娜谈起此事,她总说我的目光太强烈,太锐利,使她不敢回应我,我觉得这只是她的托词,说白了,她就是不喜欢我,至少不喜欢当时的我,如果她真的在意的话,就应该感觉到这目光里所表达的情绪,我是在意的.

      听我老妈说,短头发的女孩儿往往目光清澈、敏锐,能够一眼洞穿男孩子的心理,实属危险,不可碰。当然,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世俗的偏见。我没有听取老妈的劝告,每天在车站定时蹲守娜娜的出现。我对这个车站再熟悉不过,这个车站年代久远,车站牌很破旧,所以来的车也很破旧,速度缓慢,像是一只只驶入汪洋大海的小帆船。我很清楚它有两条路线要走,一条往左,是我回家的路,一条往右,是她回家的路。尽管我们要去的方向并不相同,但那时的我却并不在意,觉得自己两条路都可以走,随便哪条路都可以回到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时间问题,而是速度问题。

      通常情况下,我会紧跟在娜娜身后,和她上同一班车,然后在她到站后一同下车,在车站目送她缓缓离开,自己则灰惺惺地往回坐。我像是一个披星戴月的骑士一般,不知疲倦地守护在自己的心上人旁边,谁要是敢稍稍碰一下娜娜,我定是要把他撕得粉碎。我觉得自己英勇且伟大,路的尽头一定是牺牲,假如我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一直重复下去,那我们的故事也就没有写出来的必要。事实上,这样重复一段时间后,不知怎么的,娜娜开始注意到我,我们开始打招呼,聊天,相互介绍。我们第一次说话的那天下午,我无意坐到了娜娜的旁边,她看到了我并对我微笑,我由于内心紧张骚动,只记得自己摆了摆手,忘记了自己笑还是没笑。娜娜说她注意到我好多回与她一同下车,问我是不是和她在同一个小区,我说不是,是因为我坐错了车,我对车没有方向感,觉得是车就应该坐,假如不坐就对不起汽车的使命。她听完之后咯咯地笑个不停,认定我是个傻头傻脑的坏小子。后来我们渐渐聊开,她说她喜欢民国的风土人情,向我聊金岳霖与林徽因之间的爱情故事,我则戏谑道:“假如我有老金一半儿的逻辑思维,就一定可以坐对车,早点儿回到家。” 她听了我的话,又开始笑个不停,脸颊微红,我们相互注视,微风吹过,黑色的瞳孔里互相倒映着彼此。那天下午时间过得很慢长,阳光稠的像浆糊,我们长篇大论,喋喋不休,我向她聊卡夫卡、博尔赫斯、茨维格,我们从历史、哲学谈到宇宙、人生,海阔天空,仿佛都被我们谈遍了。

      我与娜娜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年轻的水手,迫不及待地想要起锚、远航。于是我开始做起了学生的本职工作,努力学习,加班加点,努力使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那段时间里,我整日忙碌在函数曲线与马克思主义之间,搞的自己焦头烂额、魂不守舍。我无比珍惜与娜娜一起回家的时光,我对她说:“我特别喜欢你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像在夜空中的星星,布灵布灵地,真诚极了。”她则回应道:“我最不喜欢你的散漫、虚荣,整天不切实际地幻想。”我不以为意,戏谑道:“害,以后的日子还长,那可真是委屈您了!。”她听了之后,微笑不语,闭上双眼,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露水顺着她湿漉漉地发梢在我的脖子上流淌下去,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勇敢一些,用左手抱住她那边的肩膀,可是我没有,只是任凭露水在我的脖子上流下去。

    我过十八岁生日那天,觉得自己无比成熟,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什么也不想要,一心想要做娜娜头顶上那朵忽明忽暗的云彩,亦或是那个能够陪娜娜吃饭、睡觉的人。我以为属于我们的故事就要开始。可我没想到,我们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悄然结束了。

      调考过后,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由于考的一塌糊涂,我的排名急剧下降。班主任老张消遣我,让我到办公室去,说别人都在坐火车进步,我则坐飞机倒退。我没有回应他,已经发生的事实没有办法回应。我愈发感觉自己与整个教育体系格格不入,身边的同学日复一日机械式的重复同一个动作,费尽心机地研究考题,扣字眼,找关键词、关键字。我对此不屑一顾,觉得他们不是在研究知识,倒是在研究考试。我觉得我需要释放一下自己,于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我开始写小说。我认定自己一定可以像心目中的文字英雄一样,在文坛上一跃成名、扬名立腕儿,此后便过上一马倥偬、闲云野鹤的生活。

        我没有告诉娜娜自己心目中的真实想法,学校放元旦假时,我去找她。她如往常一样坐在汽车靠窗的位置上,用头轻轻地敲打窗户。娜娜问我考的怎么样,我向她撒谎,假装开心地告诉她,“考的不错,进步了。”她没有反应,沉默不语。突然,她抬头问我要不要去看电影,要不要一起跨年,我惊慌失措却又故作镇静,原来她比我更有勇气,我才是那个胆小鬼。我答应了她。那晚我们我们从电影院出来时,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的小雪,我们站在风中瑟瑟发抖,雪花像蒲公英带绒毛的种子一般,飘飘摇摇,浸透我们的头发和身体。电影的名字很长,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有“夜晚”两个字。我们沉醉在一片“光与影”的世界当中,久久不能自拔,过了好长一会儿,我们才意识到,应该打伞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活在别人的梦中,说实话,我不知道这部电影讲了什么,我猜娜娜也不知道,但它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心碎。后来我才知道这部电影的导演,是一个叫毕赣的年轻人,我非常感谢他,是他给了属于我和娜娜的夜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望着精湿黝黑的地面,对着手掌不停的哈着热气。我意识到这是个表现自己的绝佳机会,期盼能与娜娜发生一些力透纸背的故事。于是我右手打伞,左手抱着娜娜的肩膀,把她往怀里靠。雪花纷纷扬扬,由稀变密,由小变大,街道上偶尔有几辆汽车扎扎驶过,在远方昏黄的路灯照耀下,一片灯火阑珊的感觉。我与娜娜相互依偎取暖,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在马路上行走,这条马路好像变得又长又宽,怎么着也走不到尽头。我觉得应该和娜娜说实话,于是我告诉她,我说自己并没有考好,而是考的一塌糊涂,说谎也是无意的,希望她能够原谅我。娜娜没有回应,我听见她在小声嗫嚅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些温暖潮湿,她抬起头望向我,眼里泛着泪盈盈的光,我心痛不已,抚摸着她的额头,向她解释都是我的错。娜娜继续在我的胸口啜泣,我想让她开心起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向她喊道:“快看,有烟花诶!”她没有回应我,我又喊了一遍,声音更高:“是真的,是真的,好漂亮!。”娜娜终于抬起了头,望向前方。可是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飘飘洒洒的雪花,一片虚空,无穷无尽。娜娜这次哭的更凶了,用手不停的捶打着我的胸口,我慌了神,没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后来她安静下来,对我说:“我讨厌你的自负与幻想,心虚的人才总找借口,为什么你就不能和别的同学一样呢?”我望着她的眼睛,多少能够猜出她在想些什么,原来她早就知道我的成绩,我向她解释,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为她去做一切事情,但是本性难移。娜娜低着头,不说话,我俩面面相觑,彼此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我首先打破沉默:“要不,我们去等出租车吧...”她说好,于是我们手牵手,边走边等。等到出租车来时,我把她送上车,临走时,她向我招手并对我大声喊道:“对~不~起啊,晚安!”

      后来的时间里,随着高考逼近,复习的节奏越来越快,我与娜娜接触的时间也也越来越少,大家都好像换了一个人,每天像打了鸡血般,拼了命似的想要从高考中获得什么东西。同学们焚膏继晷,不舍昼夜的考试,刷题。现在看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继续执迷不悟,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学习。我写了好几篇不成样的小说,并且自我感觉良好地把它们投了出去,最后结果当然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知道自己与娜娜渐行渐远,已经无法挽回。所以索性“移情别恋”,寄情于学校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看闲云变幻,悟云卷云舒。

    我最后一次遇见娜娜,是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商店。她看见了我,但没有说话。那时她已经留起了长头发,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隐匿在长发之中,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眨也不眨。她走后,我走进了开往她家方向的公交车,但没有找到娜娜,我坐在她常坐的靠窗座位上,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风景,忽然之间,我看到玻璃上刚刚笼起了一层水雾,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并且配了一个笑脸,“高考加油!”。我猛然回头望向四周,没有发现娜娜,原来她知道我一定会看见的,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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