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第二部:热锅(36)

整个三月份,人们说的最多就是口罩。口罩行情一路看涨。

然而,口罩生产是个生态链,不光口罩涨价,口罩的上游产业跟着也涨价。甄一鼎买这套N95口罩生产线时,售价已经从五十来万涨到八十万,口罩机维修的一周时间内,口罩机价格又从八十万迅速涨到一百六十万,不几天便涨成两百万一台。也就是说,二十几天时间口罩机就从五十万一台涨到两百万一台!

甄一鼎和高鸿二人打电话探讨口罩行情,顺便聊起了口罩机行情,甄一鼎后背冒着冷汗心里却连连窃喜:“口罩机怎么就一天一个价,真他妈魔幻,”甄一鼎算了算:“二十天不到凭空挣了一百二三十万。”当时买贵了的懊悔也因此一扫而空。

“多亏下手早哇!”他又心潮澎湃和高鸿说道。

“还得听弟弟我的吧。”高鸿得意道。

“听弟弟的,听弟弟的。”甄一鼎连连点头,那只握手机的手激动地微微颤抖。

口罩涨价,口罩机涨价,其他制造口罩的原料价格也一路狂飙。制造口罩的核心原料熔喷布,从二月底的一顿一万到三月初的一吨八万,到甄一鼎修理好口罩机时已经长成一吨二十万。后来还在涨,三月底四月初,熔喷布价钱一度涨到每吨五十万,火箭速度也不过如此吧。涨价还在其次,饶是涨价还拿不到货这才叫苦恼。

好在水涨船高,原料涨价,成品也涨价,尤其是N95这种高级口罩,利润自然可观。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甄一鼎同时开了两条生产线,一条生产普通口罩,一条生产N95口罩,他的口罩厂开足马力加速生产,工人三班倒机器不停歇,眼看着口罩机吞近原料吐出成品,生产出的口罩转手就让负责销路的高鸿拉走了。

甄妈妈经营小捻线厂风风雨雨多少年,对于原料涨价降价已经习以为常,每看见甄一鼎为原料涨价,或者弄不到原料焦头烂额时,甄妈妈就安慰他,给他讲自己干厂子的故事。这是刚开始,等一吨原料涨到十倍二十倍时,甄妈妈安慰罢甄一鼎就开始担忧:“一鼎呀,我干厂子那会儿,原料价经常起起落落的,涨价两倍就顶天了,这样的时候还挺少,可你这行业,涨价涨得反常呀。”

“妈,没事儿。”甄一鼎的口罩厂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时不时出个小故障,每次出故障他也只好跟着到场。又因为原料涨价心里不清净,一天下来也就睡三四个小时。甄妈妈跟他诉说时,他正熬了个通宵,瞪着黑眼圈打着哈切:“我这都有帐算呢,挺挣钱的,就是机器总出故障影响产量。这不是,昨天晚上十二点钟睡得正香,电话声把我惊醒了。我就知道肯定是机器又出故障,果然,我刚接了电话,小赵就说一鼎哥,快点儿,耳带焊接出问题了。我只好麻利跑过去,折腾了一夜,这才刚正常。”

甄妈妈就感慨:“可怜一鼎,从小数学学得最不好,最不喜欢动手的人,现在也成了机械专家。”

甄一鼎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妈,那可不一样,这次得用心了,否则,损失的都是真金白银。不过,话说回来,小时候学习不好,现在学起这些来,确实挺费劲儿。”

甄妈妈哭笑不得摇摇头:“孩儿啊,赶紧去睡一觉吧,你看你困的,那眼睛还能睁开吗?”

再说甄晓娴,她家邻居马大爷家孙子在意大利上学,她儿媳妇孙文娟年前去意大利看儿子,本打算陪儿子过完年就回来,结果疫情起来还回什么国。全球范围的航空运输几乎瘫痪,仅有的航空运输也为了运输口罩,那时候回国的机票一票难求,想要回国的人天天排队买机票,黄牛党更是趁机抬价。平时一两千块钱的飞机票最贵时能卖到十来万。疫情刚起开始时,中国人疯了一样往国外跑,以为国外最安全,结果到三四月份才知道国内越来越安全,人们又疯了一样想回国。

可是,出国容易回国难,等他们想回国时却落了个望洋兴叹……孙文娟回不了国,只好在意大利待着。

巧的是马大爷儿子马德强,突然间查出胃癌晚期直接进了医院。马大爷老伴儿早逝,马大爷自己是独子,到马大爷儿子马德强这儿又是独子,家里人丁并不兴旺,好好的一家人突然遭逢这样的变故,真是哀莫大焉。不得已,马大爷只好把自己农村的一个远房侄子叫过来照顾马德强。他自己本来就老了的人,又遭遇如此打击,心里承受不住过不几天也病倒了,还多亏王鹏和他家住楼上楼下,及时发现了马大爷生病。

王鹏和马大爷两家楼上楼下,平日里相处甚好。那天王鹏突然说:“怎么,马大爷这阵儿不见动静,他可天天在家呢。”

“嗨,备不住人走亲戚了。”甄晓娴不以为意道。

“不对,”王鹏说:“我看着马大爷,啊呸,马大爷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他没什么正经亲戚。要说亲戚,我都算是他一门正经亲戚。”王鹏说完喊帅帅:“帅帅,帅帅,去楼下看看你马爷爷。”

帅帅应了声转身上楼。不一会儿气喘吁吁下来结结巴巴说:“妈妈,爸爸,爷爷……”

王鹏说:“你好好说话。”

帅帅说:“屋里有人,我听见爷爷,爷爷说,帅帅,叫你爸……”

王鹏一听就觉得情况不妙,他三步两步上楼,急促地敲门却总也不开,仔细听,就听见从卧室方向传来马大爷虚弱的声音:“鹏鹏……”王鹏越发觉出不对,他情急之下转身下楼,回自己家找来一堆撬门工具,也多亏了马大爷家是简易门,王鹏几下就把门撬开了,一进屋子直觉气味冲天,王鹏皱起眉头帅帅捂着鼻子:“好臭,臭。”

王鹏冲进马大爷屋子,只见他浑身抽搐爬在地上,吐出的秽物发馊的发馊,结痂的结痂。王看赶紧给120打电话……

这时,王鹏又接到孙文娟从国外打来的电话问:“家里出什么事儿,怎么谁也不接电话。”王鹏不知怎么回答,甄晓娴在旁边听见,想了想接过电话说:“嫂子,我马大爷摔了一跤住医院了,我马大哥照顾我大爷了……”电话那头突然一阵寂寥,甄晓娴握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嫂子嫂子,马大爷已经苏醒过来,就是离不开人……”

“好的,好的,”那边孙文娟黯然道,沉默片刻又跟晓娴弱弱说:“这边状况十分糟糕,不好买口罩,我听说国内口罩还好买,想让马德强给我寄过一些口罩来。可……”

甄晓娴打断她的话说道:“嫂子你给我地址我给你邮寄吧,咱们国内现在买口罩很方便。还有,你还需要啥,给我写个清单,我给你一起邮寄过去。奥,我记得小小马喜欢吃咱们小区门口的蔓越莓曲奇和雪花酥,我也买些给你娘俩寄过去。”

“谢谢,谢谢。”孙文娟哽咽。

结果,等甄晓娴邮寄口罩和一些零碎小吃时,却突然遇到困难:往国外邮寄的东西,无论是口罩还是食物都要欧盟食品安全认证。口罩,甄晓娴是从一鼎那儿拿的,上边没有认证标志,食品都是地方特产,哪里会有什么欧盟认证。甄晓娴只好给甄一鼎打电话,问他GMP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口罩上需要这个东西。

甄一鼎解释道:“这个是欧洲国家医药卫生安全标准。普通来说,达到这个标准东西才能够出口国外。不过,在以前,这只是一种说法,不知怎地,这一阵儿出口国外的东西要求突然严格起来。这不是,前段日子我生产的N95口罩,生产多少出口多少。海关也没说非得有这个标准。现在突然要求,口罩包装必须要有这个标识。一时半会儿我从哪里去,真是急死人了。”

“那,一鼎。我这些东西上没有这些认证标识,是不是就邮寄不出去了?”甄晓娴茫然道。她在国外并没什么亲戚,以前也没怎么往国外邮寄过东西。

甄一鼎回答:“必须有这个东西,没有这个标识肯定出不去,我现在正遇到这个麻烦。”甄一鼎给甄晓娴打电话时,正在口罩厂临时扩建的库房内,他一边给甄晓娴打电话,一边走来走去看着一堆一堆包装好好的口罩。就在五天前,这个库房还找不到存货,那些口罩基本上生产一个买一个,每隔两三天,货车就来拉走一批。这批口罩刚拉走,马上就有新的口罩进来,那时候他只嫌口罩生产太慢。

可是,自从五天前起,他的合作伙伴高鸿突然打电话来说:“坏了,一鼎,海关突然要求口罩出口必须有欧盟医药卫生标准认证,咱们的口罩没有这个。海关把口罩截留下来了……五十万只口罩全部关在海关库房。”

“那,”甄晓娴又说:“我问了一下邮寄费用,怎么那么贵。我这口罩连带吃的用的,加上包装也就四五公斤。快递公司要我两千多块钱。是一直这么贵呢,还是现在因为疫情原因,邮费涨价了才这么贵。”

“往国外邮寄东西本来就价格不菲,但是因为疫情原因,邮费一直在涨价,反正从我开始出口口罩到现在,邮费翻了好几倍……”

甄晓娴听了只吐舌头:“这—-这也太可怕了,会不会继续涨呢。”

甄一鼎说:“疫情这样蔓延下去,各个国家为了自身安全,都收紧海关,无论是出口通道还是进口通道,比疫情前减少了三分之儿,现在,这个数字还在递减。你说,会不会继续涨。”

甄晓娴突然想起自己的邮寄任务:“那么,我给我邻居邮寄的东西是彻底出不去了。”

甄一鼎想了想道:“也不尽然,海关政策忽松忽紧,没准儿过两天又行了。你多关注着点儿。”

甄晓娴又想到甄一鼎的口罩出口:“那,再过两天,你那些口罩是不是也能出去。”

甄一鼎苦恼道:“但愿吧,我不懂海关这块,只能仰仗小高了。”

一场不罢又遇一场,此时的国内口罩生产又是一番景象。国内已经摆脱疫情初期一罩难求的状况,口罩价格企稳,口罩供求平衡,也就是在国家的大力调控下,国内的口罩缺口迅速闭合。人们去家门口的药店花六七块钱就能买一整包二十个口罩回来。这种状况必然影响到口罩生产,到四月底时国内常用的一次性口罩利润已经彻底恢复正常盈利状态。

甄一鼎眼睁睁看着,他最开始投资的一次性口罩利润像坐了过山车一样迅速下滑,十来天内就从每片挣一块钱到挣八毛钱,到挣五毛,再到一两毛钱。他当时的局面就是这样的:针对国内生产的口罩顺利销售但利润微薄,针对国外生产的口罩因为没有欧盟医药认证无法出口,在库房内堆积如山,临时库房无法容纳,又租了附近居民的一处废弃院落,草草收拾一番,把暂时卖不出去的口罩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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