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我好像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师傅一袭青衣牵一匹骏马正在朝我走来,我就穿着嫁衣站在城楼上痴痴望着他来的方向,直到一束银色耀眼的剑光忽而闪到我脸上,我便大喜,知道是他来了,他果真没有哄我。我欣喜地在这高高的城楼上来回徘徊,一阵风吹过,将身上那红色的衣纱覆在我头上,师傅那张俊秀的脸庞渐渐放大映在我的瞳孔之中,我还未来得及唤他的名字,他的身影便在瞬间轰然倒下,我大惊,身后随之传来一阵邪恶的笑声,是他,是那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王杀了他。
我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跑去,我想要亲手扼住他的喉咙问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我一张口便是满嘴血腥的味道,我看到自己喷出来的血浆就像冬日里落下的瓣瓣梅花雨,洒在对面的人身上,悲壮惨烈。接着我便沉沉的睡去再无知觉。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是死掉了。
崇皇三十六年,立春那日的天气好的不像话,前几日师傅便与我约好了立春这日带我去城外参加一年一度的纸鸢赛,师傅的放风筝的技术无人能敌,每年,他的风筝都是飞的最高最远的那个。
这天,我早早就起床梳洗完毕,等着师傅来唤我出门。师傅其实与我年纪相仿,只是他启蒙早又天资过人,我便从小就唤他为师傅。师傅与我家非亲,却是从小养在我家。我只记得有一日,父亲外出回来牵着一个小孩的手与我说,嫣儿,以后他便同你一起玩耍可好。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心里想着自然是好,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像我屋里的那些宝石一样好看。
只是父亲骗了我,我与师傅玩耍的日子并不多,更多的时候他都会被父亲叫去单独教导,我也只是偶尔才能和他一起玩上些时辰。
我问他,父亲都与你说些什么。他从来都不回我,只是浅浅的宠溺的笑。日子久了我也就不问了,只要他还愿意陪着我放风筝,给我讲故事就好。他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等他想说的时候我再听就好。
师傅来了,我远远地便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跳的越来越快。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与他在一起时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松,尽管我每天都期待着见到他。
“走吧,我带你去看最高最远的风筝。”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双手交叉着站在了我的门前。一袭青袍背后挂着一把和他一样修长俊俏的剑,这把剑是十岁那年父亲送他的,就和我不知道父亲每日都与他说些什么一样,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功夫。
师傅的马已在门口等候,他轻轻一跃便纵身上马,然后朝我伸出手,轻轻一句,来。我便被他架到马背上,我紧紧抓住他,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跳。马蹄轻快,城外一片好风光,我真想就这么和他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赛场很快就到了,他将我轻轻抱下马,春天真好啊,土地都是软软的,一触就能感受到一种真诚的温柔与柔软。
这里的人可真多,年轻的少年少女们,穿着红红绿绿的新鲜衣裳,到处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我和师傅挑了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师傅说,燕和嫣同音,我们一定会拿第一名的。
“那你会像牵着风筝一样一只牵着我的手吗?”
“当然了,永远都不松手。”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温柔又认真的盯着我,我心里一颤,我想那一刻,我们的彼此的心意便已经互相明了了。
果然,师傅永远都是最厉害的师傅,没过多会,我们的风筝已经飞的远远的了。我跟着他一路小跑,空气里满是少女银铃一样欢快的笑声,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刻的欢乐是有代价的,而那代价将要我用终身偿还。
蝉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倚靠在师傅的背上昏昏欲睡,她气喘吁吁的将我拍醒,然后看着我和师傅,说“王上下旨赐婚,令我与当今太子不日后成婚。”
我好像听到了一阵闷雷声,半天没有醒过神来,蝉儿又说“你要嫁给太子了。”我感受到了师傅一瞬间的僵硬,然后,风筝线就断了,飘得远远的,追也追不回来。
父亲将我关在房内已经有三日了,屋外的人日夜轮守,使我没有丝毫偷逃的可能。父亲平日里最是宠我的,但这次我看得出来他是铁了心要将我嫁与那太子。且不说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就算没有师傅,我也不想嫁给那个太子。
听说那太子早前是被安放在边疆的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但是却在旧太子被废之后短短数日便成为新太子,而且还是满朝文武举荐。我虽然对朝政不敢兴趣,但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能想到他这个人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看上我什么了居然点名我来做太子妃,我父亲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员,对他的前途不会有任何帮助,我是长得好看了点,但好看也不能给他当饭吃吧。这个人真是让人猜不透。
算了,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还想想想自己该怎么逃出去吧,只要不嫁给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蝉儿来给给我送饭的时候,我将提前准备好的纸条偷偷交给她,让她去找师傅,师傅答应我会一直牵着我的,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太子,他会来救我出去的。
只是我等到大婚那日也没有等到他来,我猜他一定是和我一样被父亲关了起来所以才没有来救我,我只能这样想,否则我会心痛而死。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被人换上嫁衣带上花环,然后涂上鲜艳的胭脂色,试图掩盖我的憔悴。所有人都笑的花枝乱颤,只有我没有一丝表情的呆滞的坐在床上。我看到蝉儿在哭,便把她拉过来轻轻抱住,傻丫头,哭什么,你看我都没有哭。说完之后蝉儿哭得更厉害了。
父亲挽着我的胳膊将我送上花轿,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明白他的。我心里苦笑,明白你什么,明白你亲手将我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吗。父亲明明是最疼我的人啊。
一路锣鼓朝天喜庆的很,外面围观的人一定想不到这样喜庆备受皇家恩赐的事情,主人公却坐在轿子里哭吧。
进了那道大门,我便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光景看不到那飞的高高的无拘无束的风筝了,我掀开帘子,却看到师傅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孤独的勇士,我开始欣喜起来,是的,他来带我走了,一定是的。
但是那天,我一直等到身后的大门死死的闭上也没有等到师傅,我闭上眼睛任凭眼泪落下,这一次,我谁都不会再期待和相信了。
屋子里点满了红烛,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身下的名贵丝绸摸上去异常冰冷,我在等待着命运宣判时刻的到来。
门响了,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心却没有一丝跳动的感觉,这脚步声听起来不像师傅的轻快,更多的是沉重和坚定。
“都退下吧”,他把屋里的婢女们散去,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床前,我闻到了他身上不清醒的酒味,更不想抬头看他一眼。
“新婚之夜都懒得看我一眼吗”,他懒洋洋的说着,倒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我感受到了一双大手将我的头抬起来,我不禁大惊“居然是你”,我不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张脸和几年前我偶然救下的一个人一模一样,当时不过以为是哪个书生被强盗所伤,没想到竟然是他。
“你为什么要娶我”,我愤怒的盯着他。
“当时我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不过时兑现我的诺言”。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时以为那只是个玩笑”。
“但我是认真的”。
“早知道这样,当时我就不该救你”。
“不会的,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救我”。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因为你的善良”。
我不想和他继续争执下去,转身不再看他。他将我的头冠轻轻摘下说,放心,今晚我不会强迫你和我同房,我只睡心甘情愿和我睡的女人。
“那你是等不到了”,我倒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松的说出来这无耻的话。他将所有的蜡烛熄灭,我在黑暗里听到他换衣的声音,不禁脸红,然后感到他在朝我走来在我身边躺下,呼吸声慢慢平稳睡下,我转过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月光 ,心里想着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最近这些日子我时常望着宫墙发呆,这深宫大院有一种让时间慢慢凝固的魔力,入宫不过三个月,我却时常有自己已经过了一辈子的错觉。好在还有蝉儿陪在我身边,还有个说的上话的人,其他人我是信不过的,毕竟在这里,随便走错一步都可能丧命,虽然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快活,好在我和太子也是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我并不想英年早逝。
转眼便入了秋,太子命人往我这边送了不少开的正好的菊花,说是,不管什么季节都要让我这边开满鲜花。
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多讨厌,如果不是先认识了师傅,我想我是会爱上他的。师傅,这两个字已经成了烙在我心上的伤疤,碰不得,一碰就痛。
那晚我们两个人坐在院内望着天上的满月喝了不少酒,太子说他这一生都活在谋划之中,没有人对他真心好过,如若自己不争便只能落一个被人践踏而死的下场。那一瞬间,我想我是懂他的,我们的命运都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他还是生在皇家,我都想要尝试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追求他的权利地位呢。尽管这谋划有些残忍,但没有人能指责他。
我看到他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真像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啊,我心软了,我抱住他,跟他说不要怕,但是他却哭得更放肆更大声了。
我们都喝多了,忘记是怎么开始的,不知道是谁先吻了誰,我头痛欲裂,看着身边睡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崇皇三十八年,王上去世,太子登基成为王,我也从太子妃变成了王妃。册封那日我看到了我的父亲,短短两年却恍如隔世,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父亲的着装已经从不起眼的小官员换成了最尊贵的要臣,而在他旁边站着的还有我的师傅,那个总是一袭青袍像个侠客一样淡泊名利的男子如今却穿上了铠甲看上去像一个战功磊磊的将军。
我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紧皱眉头,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我更糊涂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现在的王还是太子的时候,父亲便已经做了他的谋师,父亲过去多年之所以心甘情愿做个不起眼的小官不过是为了韬光养晦,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为他谋划江山。我的师傅的存在也是为了他的王位,父亲从小培养他不过是为了用他的手帮当今的王铺路,所有的一切他们早就开始谋划了。
唯一没有谋划到的是感情,没有算到我会爱上了师傅,没有算到阴差阳错之下我救了当今王的命,没有算到他会爱上我,没有算到有一日我们会在感情里纠缠。
但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怀孕了。这孩子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来了,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你想要的都有了。”我望着眼前的人眼神一片空洞。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开始慌了,呵,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居然也有慌的时候,他是还想骗我的同情吗。
“嫣儿,你别这样,我对你是真心的”。
“别碰我”!
“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你要我怎么做都行”。
我有时候真的好恨自己,我分不清眼前这个人的真假,我也开始恍惚身边一切的真假。最疼爱我的父亲,我最仰慕的师傅,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他们要权利就尽管去要吧,他们要争就尽管去争吧,但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想要简简单单的生活。
崇皇三十九年,王妃诞下一位皇子,最终却因难产而死,这是史官在史书上记载的。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病了,躲在屋子里不想出来见人而已,我每日每日的发呆,不知道日子过了多久,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一切都没有变,我还是那个穿绿衣衫望着天上风筝欢笑的少女,师傅也还是那个少年,我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男子,没有后来的一切一切。
直到有一天我睡醒了,我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群,他们扒在我的窗前往里看,却又好像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我听到有人说这里是“故宫”,我不知道什么故宫,但既然有一个故字,那是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是不是也变成了故人了。
我走到窗前,他们还是看不到我,我每日就坐在窗前看这些人一批换了一批,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少年的到来,他微笑着与我对视,起初我并没有发觉他看到我了,直到我看到他张开嘴巴,对我说,对不起嫣儿,我来晚了,我这就带你离开。
那一刻,这跨越了千年的爱恨情仇终于烟消云散,我原谅他迟到千年了。
(注: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