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楔形文字传奇
28. 文字书写最早学校
苏美尔人约在B.C.3500就发明了楔形文字和书写。但是,几乎过去了将近1000年的光阴,约在B.C.2600左右完成书写革命,再历经乌尔第三王朝的文字简化,楔形文字才被广泛用于其他非经济管理的写作领域。
苏美尔语是一种属于黏着语的孤立语言,与其他语言(如闪米特语、波斯语)均不搭界。它既难读,又难写,即使对抄写员(书吏)来说也是如此。许多复杂的符号需要用脑子去艰难记忆,几乎所有的符号都有多种含义和发音。苏美尔语也没有明确的语法规则,单词之间从来没有标点和空格,很难分辨一个词应该在哪里结束,另一个词应该从哪里开始,一个句子就是一长串符号。抄写员与其说读懂一行文字,不如说需要首先在脑中翻译这行字句。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民众基本上都是文盲,而抄写员的身份属于书吏,通常是非常重要的人物,社会地位恐怕是仅次于祭师的“高级知识分子”,人才难得。他们接受过书写楔形文字的训练,熟悉两河流域各地的不同语言。两河流域各代帝国或者城邦国家若没有抄写员,粮食和物品分配都无法记账,信函不能被书写或阅读,皇家纪念碑也不能被刻上记功文字,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也只口耳相传,很容易被人遗忘。
于是,苏美尔建立了人类社会最早的学校,“写字教育从娃娃抓起”,从小开始培训更多的泥板文字抄写员。它的学校教育培养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让学生跻身于书吏阶层,被称为“Dubsar”,其字面含义就是“泥板写作者”。苏美尔的学校也就成为所谓的“抄写员学校”(edubba)。苏美尔语读作“e2-dub-ba-a”,音译即“埃杜巴”,其中e2意为“房屋”,dub意为“泥板”,ba意为“分配”,最后结尾的a为所有格“的”,合起来的意思是“分配泥板的房屋”,或者叫“泥板书屋”。泥板书屋学校就是培育书吏的场所,也是国家知识传授与储备中心。
不过,古代苏美尔的学校并非能惠及所有的平民百姓,更不可能有什么普及义务教育。曾经有人对苏美尔抄写员持有的个人印章做过研究。抄写员的官方签名通常会以追溯血统的方式表达。他们之中,有70%是贵族、寺庙官员和富商之子。想想并不奇怪,在抄写员学校接受多年的训练,费用非常昂贵,只有富人才能负担得起。
伍利在乌尔考查时,曾在诸多遗址中认定了一所“泥板书屋”。屋内有排列整齐的几列泥土墩,另有一个较为高大的土墩独立在前,似乎就是老师的讲台和学生的课桌。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屋内近2000块泥板。不过,这间房屋面积不大。拱玉书教授认为它至多算是“私塾”而不是苏美尔的官办学校。
苏美尔官办学校的课程通常分为基础教育和高级教育两个阶段,相当于我们的小学和中学。学习课程的内容非常艰难,要求也很高。
概括而言,基本课程有四种不同项目:1、写作技巧训练;2、记忆苏美尔名词;3、熟悉数字符号;4、通过文学学习苏美尔语言。学生们每天都需要不停练习和记忆,要想掌握楔形文字的书写方法和艺术,需要经过多年的刻苦努力。除此之外,学生还必须学习商业、数学、科学和文学等知识,这样才能不出错误地抄写看到或听到的内容。未来的抄写员不仅要负责书写,还需要负责数量计算和田野测量等工作。
苏美尔学校的学习和生活,都已经被当时的老师记录在泥板上。事实上,记忆和不厌其烦地反复抄写楔形文字,是他们学校教育最基础的训练。学生们用来抄写的泥板,将以多种方式重复使用(就像我们今天循环使用教科书一样)。他们经常一遍又一遍地重写作业,然后不断地把写好的文字擦掉,以避免重新制作练习泥板的麻烦。
让我们穿越时空隧道,走进乌尔第三王朝的一所“泥板书屋”,看一看古代苏美尔学生究竟如何学习楔形文字写作,并以此篇速写报道,作为苏美尔楔形文字传奇故事旅程的结束。
走进苏美尔学校大门,一定会看到文字和书写女神尼萨巴(Nisaba)的塑像,她被认为是泥板抄写员的守护神,正如中国文庙前站立的至圣先师孔子那样,属于“圣人”级别的人物(神仙)。不过,尼萨巴的性别若放在古代中国,一定会被认为是“大不敬”。
尼萨巴是安神和乌纳斯(天、地化身)的女儿,身份不可谓不尊贵。最初在早王朝时期(B.C.2900-B.C.2700)的乌玛城(Umma)担任谷物女神,负责记录谷物交易,掌管苏美尔人的吃饭,证实了楔形文字最初的用途——民以食为天。当她还是谷物女神时,被描绘成一根谷物茎;而在苏美尔后期神话里,却被升华为“一位手持金笔,正在研究一块描绘星空泥板的女人”。书写革命的那些年月,她被列为苏美尔万神殿中最负盛名的神祗之一。尼萨巴的力量和威望随着文字的发展而日益强大,以致所有抄写员学校的泥板文本,都必须以这样的句子结尾:“赞美属于尼萨巴(Nisaba)”。
请女神来担任乌尔第三王朝的“教育部长”,也表明一个事实:学校培养阅读和书写楔形文字的学生,虽然大多数是年轻男性,但也有泥板证据显示,女性依然可以担任抄写员。乌尔的公主女祭司恩赫杜安娜的“签名”,也多次出现在赞美诗和诗歌中,包括她与女神伊南纳生动的个人互动描述,说明女性在苏美尔时代有一定的地位。
闲话少叙。手持教科书和苇秆笔的学校老师已经站立在教室前。
老师本人可能就是一位现职书吏,他不做任何言语讲述,一上课就布置今天的课堂作业:每人发一块左边已经写有文字的泥板。学生都必须按照老师的范文,拼读出字词并抄写出来。
以下就是某个学生上交的作业泥板。左边是老师写作的文本(相当于我们的教科书),右边是学生所作的拼写练习(相当于我们的课堂作业)。
请原谅我们没有找到苏美尔的课程教材实例,而使用了阿卡德楔形字作为教材。不过,人们的确发现,在以苏美尔语书写的苏鲁帕克文献中,许多署名的书吏就是闪米特人。由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由于乌尔第三王朝的闪族人很早就与苏美尔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们在保留自己语言的同时,也学会了苏美尔语。他们之中,若有人成为苏美尔书吏学校的老师并不稀奇,他们使用阿卡德语的“教科书”教学,也绝非“天方夜谭”。
左边老师的范文,释读出来是:
我是萨尔贡,强大的国王,阿卡德的国王。/我母亲是位高级祭司,我不认识父亲;/我父亲的兄弟们住在山里;/我的城市位于幼发拉底河岸边;/我的母亲,那位高级女祭司孕育了我,她暗地生下了我;/她把我放在一个灯芯草篮子里,用沥青封住盖子;/她把我扔进尚未涨起的河水里……
原来,教科书讲述的是前朝阿卡德王国的萨尔贡国王之传奇生平。
右边学生的作业是拼写练习。楔形符号写的内容读音为:
nish-gil/nish-gi-il/nish-shi-ish/nish-shish……
学生们用各种方法练习书写相同的单词,这有助于他们学习不同的楔形文字符号。
下课的铃声已经敲响,乌尔第三王朝学校的文字学习课程业已授完,苏美尔的泥板书屋,很快就进入到“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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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第三王朝后期,来自叙利亚沙漠的阿摩利人开始侵入两河流域。B.C.2006,埃兰人的铁骑攻陷了乌尔城,可怜的乌尔末代君王伊比辛做了俘虏,被押往伊朗并客死他乡。
古代苏美尔,到处都传唱着一首哀歌,这是世界文学史中的一大绝唱——《乌尔灭亡的哀歌》。这首哀歌不仅是两河流域文学的永恒柱石,而且成为世界上各种哀歌的始祖:
神已经把我们抛弃,像候鸟从故乡迁出。/乌尔已经毁灭,哀歌伴着痛苦。/神庙崩垮,城市被烟云遮挡。/宽阔的大街上,万众曾聚会宴乐,而今却躺在杂乱中。/广袤的田野里,人们曾载歌载舞,而今却躺在尸堆上。/我的南纳神啊,离开你的城吧……
然而,苏美尔楔形文字死亡并非楔形文字的终结而是重新开始:闪族人继承了苏美尔的文明遗产,相继建立巴比伦和亚述帝国,让楔形文字的辉煌又持续了近2000年才最终毁灭。不过,我们的故事书正好在此处,把“苏美尔-阿卡德楔形文字”的部分全部回翻完毕。楔形文字后续故事的内容,我们都已经在前面的章节说完,需要请读者倒回去重新读过……
依照楔形文字破译的基本脉络,从后向前回翻的楔形文字发展演变史,伴随着美索不达米亚流淌的三千年历史长河,就像一团乱麻那样错综复杂,令人感到眼花缭乱。
我们需要重新按照时间发展的正序,最后作一次简明扼要地梳理和回顾,帮助读者厘清楔形文字变化的轨迹,并试图回答楔形文字为何遭遇毁灭命运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