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多久才会不再贫穷?

(一)

2010年9月1日那天,徐花用两根尼龙绳背着一蛇皮口袋的行李到大学报到那天,她就成为我们寝室最大的笑话,后来成为我们班的笑话。


在新生报到的厚德楼,我第一次见到徐花,我们前后报到,知道她和我一个专业,自然而然的也分到同一个寝室。


第一次对她的印象,只记得她包在手绢里的身份证是崭新的,其他都是灰扑扑的。


新生入学,总能遇到友好的学长学姐帮忙搬行李,我拿着塑料脸盘跟在一个高高大大的学长后面,徐花红扑扑的脸蛋上神情无措,背着她的行李默默地跟在我们后面。


进了寝室,其他两个人已经到了。两个女孩子是成都本地的,我来自成都周边的一个小城市,只有她来自一个偏远农村。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虚荣、无知又恶毒。寝室里一个叫方悦悦的女生到处传话,说寝室里面有个乡下来的,浑身都是酸臭味,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


过了几天,在军训休息的间隙,我听到几个女生躲在树荫下休息时一起嘲笑徐花时,那时差不多整个班都知道503寝室有个贫穷邋遢的农村女孩。


9月的天气热辣的能把人榨出油来,徐花一个人站在阳光下,整个人感觉特别有力量,红扑扑的脸蛋一点都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土气。


我招呼她来树荫下休息,她看了看挤满了人树荫,笑着摇头,说她不怕晒。


方悦悦听到徐花说的话,嘲笑说,乡下人怕什么晒,野花不就该生长在阳光下嘛。


军训过后,新生们都被大学精彩的社团生活吸引,报名一个社团5块钱,我一连报了5个,整天忙着去社团开会,听学长学姐说这个社团有多牛逼。


徐花也加入了一个社团,教育培训社团,社团活动的主要内容是教大家如何得到一份家教的工作。


徐花的成绩在我们专业不算最好,但是也能排名前十,能有这样的成绩,还是她每天拼命学习得来的结果。


徐花说,她拼命成为那个贫困县城的文科状元,拿到那笔奖学金交学费,她才能来这个城市和我们坐在一个教室读书,而不是和她那些姐姐一样外出打工,或者在家务农。


(二)

大学生活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开始了,方悦悦依然挑剔徐花农村来的各种寒酸,丢503寝室的脸,徐花不搭理,默默地读书、做兼职赚生活费。


这种平静在大一第一学期期末开始的前一周被打破。


“谁拿了我的SKII?是不是你?我就知道是你,现在把SKII还给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要不然我就要告诉辅导员,你这个农村来的小偷。”方悦悦恶狠狠地指着徐花叫骂。


徐花刚复习完从图书馆回来,一打开寝室门就被方悦悦推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什么SKII,我没拿。”


方悦悦冷笑一声,“倒是我的问题,没想过你这种人怎么知道什么是SKII,我该诉你就是我桌上那瓶护肤水,别装无辜,我们寝室除了你谁会眼红我的东西,知道那瓶水多贵么,够你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方悦悦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西是徐花拿的,徐花一早起床就去了图书馆复习,到现在根本没回寝室。但是方悦悦就认为只有徐花这种穷人才有作案的动机。


方悦悦尖叫声引来整个楼道的人,大家都围着我们寝室门口窃窃私语。徐花脸涨红,倔强的直视方悦悦,“你凭什么说是我拿的,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诬陷我。”


徐花的眼眶中眼泪都快脱框而出,但都被她死死忍住。我一把把她拉起来。


“徐花说的对,说话要讲证据,我还说是你自己扔掉专门来诬陷徐花呢,整个班谁不知道你讨厌她。”


另一个室友张佳怡拉住方悦悦,几个人又吵嘴了几句,方悦悦找不到证据,503寝室丢了一瓶SKII这件事就这么无疾而终,也没人提起,但流言一直没散。


没过几天,方悦悦搬到另外一个有空位的寝室。


(三)

大学的时光快的吓人,感觉昨天才新生入学,没过多久就要准备毕业论文了。


拍毕业照那天,我特意走到徐花左边空出的位置旁,和她站在一起,徐花笑的开心。让我没想到的是,张佳怡走过来站在徐花的右边空位,什么都没说。


2014年6月,我们开心的拍了毕业照,我们毕业了。


拍完毕业照的第二周的周四,是6月30日,我们都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张佳怡走之前对徐花说,对不起。


徐花和我都觉得很诧异,为什么她会这么说,后来收到她发的短信,才知道原来方悦悦那瓶SKII是她不小心摔碎的,因为觉得太贵不想赔找了个角落扔掉。


她没想到最后徐花会被诬陷,让她整个大学生活都笼罩在阴影之下。但是她不敢去替徐花分辨,也没勇气去道歉。


直到毕业这一天,徐花才等到一个迟来的道歉。我不知道她还需不需要这个道歉。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一大部分去做了老师,另外一大部分成为办公室的小文员、文案。我不想做老师,但是我知道徐花很想当老师,但是像她这种农村学生,在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可以凭借,考编制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太大,她觉得耗不起。


最终和我一样选择了去一家公司上班。


上班之前,我从她租住的一个老小区楼下,爬了七层楼到她的小屋,准备一起去买装备。人靠衣装马靠鞍,社会生活只会比学校更现实,我希望尽我所能让她能有一个新开始。


那天我们在春熙路逛了一整天,用我们不多的积蓄精打细算的买了几套衣服,我看到她在春熙路明亮的灯牌下笑的美极了。


这个世界或许更容易看到张扬活力四射的人,但是谦虚低调的女孩在漫长的相处中总会发出持久而温暖的光芒。


(四)

又是一年情人节,许久没见,我约徐花晚上吃饭。徐花满怀欣喜的说,她已经答应和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吃晚饭了。


一周后的周末我们约在一个奶茶店,从学校毕业后第一次认真打量她,那个我印象中那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女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皮肤白皙的小美人,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不再是拘谨、麻木,我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光彩。


那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她说读大学之前她父母一直觉得她就是家里一个多余的,在家拼命使唤她干活,计划等她长大一点就把她嫁出去,换几万块钱彩礼钱,好给家里修房子。


终于考上大学,她以为她的人生会从此不一样了,但是没想到她还是被人嫌弃的最底层的人。


找到工作后,她和读书一样拼命努力,挨过的骂、加过的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不再害怕有一天会回到老家,被迫嫁人。


但这一切苦难和担忧都过去了,上个月有一个认识好久的朋友开始追她,她以前担心自己穷,从不敢想这些,现在她好像有勇气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看着她唇上好看的口红,我突然想起军训时,她站在炙热阳光下那红扑扑的脸蛋。


人生际遇不同,我们在担心自己骑自行车慢,不及别人开车的有速度,但是每次想到徐花,我都会想,别人光脚走路的都不怕,我怕什么。


人生还很长,只要能一直保持前进,怕什么远方太远。


2017年的5月,徐花结婚了,满礼堂的鲜花,我觉得都不及他她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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