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挂历


90年代末流行的挂历,可以视为国人视野被打开后的物欲清单。欧洲风景,电视剧照,美女衣着暴露,食物鲜艳发光。挂历是照片的放大。挂历没见过什么漫画形式的,都是照片。而90年代照相还是比较奢侈的事情。在大连电车票一毛钱,星海广场拍照洗出来得五块。挂历就充当了一个廉价易得,又体积庞大的视觉贮藏物。最天真的摄影感受里,拍下就是得到。挂历延续了照片的这一催眠功能。它叫人幻想占有,聊以安慰。最重要的是,挂历的流行题材宣示了某种欲望解禁:可以爱伟大祖国以外的风物,可以痴迷于女人的裸体,可以幻想鲜美至罪恶的美食。在强调钢铁意志,强调集体,反对享乐主义的漫长年代结束后,这是第一股资本香甜气焰的流露。它甚至不属于消费主义,因为人们尚不知符号背后的蠢蠢欲动的是什么。挂历纯粹是图像印制技术在共和国迟来的下沉,榫进了空虚已久、难以被剥夺的人性褶皱里。


在我小时候,我是从挂历女郎的胴体上萌发了性意识。斜坐在哈雷摩托车皮座上的金皮肤女郎,支起腿,瓷碗般光滑,连体泳衣紧贴,无限少的布料承受着肆意拉伸,显示出肉体的柔软与可塑性。我无数次幻想用一把剪刀,在这件泳衣的中间横握一刀,取消掉那紧张的拉伸,舒展和呈露本无必要遮掩的东西——在尚落后于人们视野和信息拟态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生活空间里,挂历的作用也如剪刀。它自有一种摧残,但又不无彰显,意味着某种断绝和分裂。它是尖锐提醒和混沌欲望的混合体。我们的自我一度陷入许许多多这样的悬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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