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上卷 中年以前的我 / 第四章

初中同学合影

  三年劳动、终身受益

1973年至1975年我上初中, 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阶段。学校教学质量低下,在班级里我是无名小卒,这两年不仅没有学到多少知识,除本村的几个同学之外,现在,连同学和老师的名字都忘记了。只记得75年暑期,初中考高中改称考“五七大学”。暑假之后,我和本村的几个同学一起返校准备上“五七大学”,走到半路上,他们几个人嘀咕一会儿后,一个人上前告诉我说:“你不用返校了,你没有考上。”原来,他们已经知道我是富农子弟没有被录取,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跟我说,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转身往回走,又不时回头张望,离开他们越来越远,想到他们都上大学了,而自己今后的日子不知怎样度过,心里很不是滋味。

复杂的心情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上小学时就是被撵着去的,初中两年也没有什么乐趣,上不上“五七大学”似乎也无所谓。后来知道,“五七大学”里学习木匠、瓦匠、裁缝、理发匠等技能。几年以后,他们读完“五七大学”,回到农村劳动时,我则走进了真正的大学殿堂,这是后话。

就这样,我十五岁辍学回家开始参加生产队里的农业劳动。那时,我个子矮小,身体瘦弱,经常感冒,骨骼还没有发育成熟,干些轻体力的农活还可以,干重体力的实在吃力,三年里吃尽了体力劳动的苦头。从常理看,这几年是我平生很倒霉的时期。

然而,也正是这三年劳动锻炼,让我真正懂得了农民的艰辛,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培养了战胜困难的毅力,奠定了后来刻苦学习、努力工作的思想基础。没有人自愿去吃这些苦,这是被动得来的精神财富,它让我受益终生。

回想起当年的劳动场景,菜地浇灌时,看菜畦口子的工作是最轻快的。但是,这样的事儿不多,也很少轮到我。

每年早春时节,播种之前,要往地里送粪,因为我个子矮,粪筐高,如果往山地上挑粪,前边的粪筐总是与山坡碰碰撞撞。如果用马车送粪,我们几个人跟着装卸车,就可以偷些懒了。

夏天耪地时,最希望是短垄。如果是大长垄,我会被别人拉下几丈远的距离,人家到头抽一袋烟功夫了,我才汗流浃背地锄到头,我刚到头,别人往回耪下一条垄了。我是不停地追,半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

到了秋天收割庄稼时,一定要提前把镰刀磨得很锋利,这样可以节许多体力,否则,干使劲割不下来庄稼,还是要被人家落下很远的。凡是那些一对一比力气的活儿,我只能甘败下风。

秋收之后进入初冬农闲时节,人们便开始修梯田,平整土地,当时称之为大会战。大会战的口号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那时候,放眼望去,远处荒芜的山坡上,常常会有这种红色或白色的醒目标语。学大庆的代表人物是大庆油田的王进喜,学大寨的代表人物是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公社大寨大队的陈永贵。陈永贵后来升至国务院副总理。

有一年大会战地点在皮家窝铺,那是我们小队(村民组)里最远的一块山地。记得有一天,母亲早晨四点就起床做饭,我和哥哥吃完早饭,天还没亮,我们带上一小铝锅中午吃的高粱米饭,哥哥用自行车带着我赶往工地,到工地时天才大亮。参加大会战的社员们分组领走一天的劳动任务后,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我同哥哥合作,任务是将一块高地上的土方挖掉,用手推车运到前方较低的地方,平整好之后形成水平梯田。这项工作从早晨天一亮开始一直干到天黑,足足劳动十二小时以上,时间长,体力消耗大,中午需要吃许多干粮才能保持体力坚持到天黑。有一个叫胡九成的社员,那天中午吃了八个大干面子(玉米饼子)还有一盒高粱米饭,因为吃得多,这件事儿后来成了大家的笑谈,用来描述大会战期间人们劳动的辛苦。因为我同哥哥一组,哥哥承担了大部分体力劳动,不是一对一的比拼,所以,我在大会战劳动中尽管感觉也很累,但是,还能承受得了。

因此,中午吃饭前,我还有精力利用一个小土坎制作了一个看起来很“科学”的热饭的小炉灶:在土坎子的立面上,横向纵深,一上一下挖出两个一定深度的洞,两个洞之间留下一层较薄的土层,再将这个薄土层划出一些缝隙,做成炉箅子。在土坎子的顶部靠近横洞底部的边缘处,向下挖出一个竖井,竖井的底部与最下面的横洞连通,竖井的顶部用石块加高砌成一个小烟筒。热饭时,把我们带的盛满高粱米饭的小铝锅小心地放在上边那个洞里,然后,在下边那个洞里放进柴草生火。这样,外面不见火苗,只看见小烟筒炊烟袅袅,不多一会儿,午饭就热好了,铝锅一点都不会被熏黑。大家看见我的小发明,都点头称赞。那个时候,劳动很辛苦,有了一点点收获也很快乐。

快乐不多,又总是转霎即失。有一次,我和长满大哥一起,每人赶着一头毛驴拉着三个磙子压地。一天下来,记工分给他九分,给我七分。我认为两人同工不同酬,不合理,就去找记分员理论,记分员叫我去找队长,在有一群人正在种地的现场,当时的队长手里拿着鞭子指着我说:“你一个富农崽子还想要多少分?”他的当头棒喝让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就顺嘴骂道×××。他拿起鞭子要抽我时,我拔腿逃之夭夭了。经此一仗,不仅公分没有讨来,还得罪了本来就对我们家不怀好意的队长。结果,我很快就被发配了。

1976年,我先是被发配到温杖子村修水库。我们伍家子村一起来这里修公社水库的大约有六七个人,住在当地社员家里,集体伙食,领队是村民兵连长白正玉,任务是挖掘水库排洪沟。具体工作是从四米多深的排洪沟底部挖出沙石,将沙石用铁锹扔到两米多高的跷板上,再从跷板上把这些沙石扔到排洪沟的顶部,然后再用独轮手推车将这些土石方运到水库大坝上去筑坝。无论是用铁锹扔石料,还是推车往大坝上运石料,这些劳动我都很吃力。

有一次,我推着一车子砂石到大坝上向前方倾倒时,连车带人一起向前翻了过去,我同砂石一起被倾倒出去了,我从石头堆里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右手满是鲜血,手腕上有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当时被送到水库指挥部的医疗点,没有麻药,缝了几针,休息几天后又返回水库工地了。

修水库这段时间,虽然也很累,但是每天都能吃上干面子(玉米饼子)加茄子汤,一个大干面子我都吃不了,比起自己家里的伙食好多了。

后来,我们的领队觉得由人工从排洪沟里往外运砂石费时费力,于是想了一个“窍门”,将挖掘下来的砂石堆在一起,在砂石堆里埋上适量的炸药,留下一两个人点火,其余的人都到离工地几百米远的指挥部院子里的墙根下躲避。当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后,砂石满天飞,有大量石块飞过我们头顶上的院墙,落到指挥部院子里,有受惊乱跑的小猪,当时就被被掉下的石头砸死了。这种危险作业方式惊动了水库指挥部领导,查明原因之后,我们的连长被撤职了。接任这个民兵连长职务的人后来成了我的三姐夫,当时我的这位未来的姐夫正在同我三姐处对象,我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显然借了他们的光。

这一年,我们正在修水库期间,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有一天凌晨三四点钟,激烈的晃动将大家从睡梦中惊醒,带着上一年海城地震的梦境,大家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待到天色放亮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赤身裸体地在外面,趁着还没有几个人注意,赶紧跑回了房间。这次地震之后,水库短暂停工,我们都回家防震去了。回到家里,自己专门为家里建了一个防震用的地震棚。那个时候,我虽然对于重体力活难以招架,但是非常热爱劳动。

入冬之后,我又被派到大队的建山队劳动。建山队里的工作主要是开垦山地,封山育林。我去的那年冬天里,主要任务是往各处的山坡上挑粪送粪。粪筐大而高,我个子矮,力气小,挑粪不是我的强项。吃了一个冬天的苦头之后,1977年正月里,我自己用荆烧(遍布在家乡山上的一种灌木)条子编了一个矮小的条筐,做好了长期挑粪等劳动的准备。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国学大师季羡林在他自传里回忆自己童年时期的感悟,正是我想表达的东西:

“我写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是不折不扣的身边琐事,使我终生受用不尽。他们有时候能激励我前进,有时候能鼓舞我振作。我一直到今天对日常生活要求不高,对吃喝从不计较,难道同我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没有关系吗?我看到一些独生子女的父母那样溺爱子女,也颇不以为然。儿童是祖国的花朵,花朵当然要爱护,但爱护要得法,否则无异于坑害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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