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除了已封的王侯,谁做官做得最大?
答案是贾雨村,官至京师府尹、大司马(兵部),就是北京市长、国防部长。绝对排名靠前的实权官员,比同时代贾府任何人都高。贾政做京官不过是工部员外郎,司长。贾赦、贾珍的 “一等将军”“”三等将军“”根本就是虚名,没有职务。贾琏“捐了个同知”,更不入流。
贾雨村大人从一个连赶考路费都没有的穷儒,一路做到国防部长,称得上是红楼第一官。
我曾经认为贾大人身上同时具有书生基因和政治基因,二者交替出现。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贾大人全身细胞里百分之百都是政治基因。所谓书生面目,决非书生基因,只是政客的面具而已。
所谓做人的工作,就是要摸到对方的软肋,才能事半功倍。贾雨村就是摸准了书生的软肋,以书生的形象搞定书生,那是百分百中。他至少用书生面具搞定了三个对自己发展起关键作用的人物。
第一个是甄士隐。此人是个真书生,且衣食无忧,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酌酒吟诗、观花修竹为乐”。此时的贾雨村,穷得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没有,困居葫芦庙卖文为生。
深谙甄士隐这种读书人的品味,所以贾雨村虽然贫困,却在甄士隐面前一年如一日坚持扮演一个放旷不俗的书生形象,并且从不找甄士隐借钱。——因为意在大笔援助。
不要跟我说贾雨村是真放旷。注意到他的出场了么?他一出场,是见到甄士隐马上“施礼陪笑问道”。真放旷的书生,怎会一见人就无端腆着脸“陪笑”?明明眼巴巴有所求。曹公高明,只“陪笑”二字,便暴露了他放旷外表下打着小算盘的内心。果然,到中秋夜,他意做狂态,在甄士隐面前口占N绝,表明自己不甘现状,志在千里。而甄士隐也真如他设计,送了50两银子巨款和两套冬衣,让他进京赶考,还言辞谦卑,真是给钱的姿态比拿钱得还低。
贾雨村的表现很可笑,现场故做放旷状,“并不以为意,不过略谢一语”,好象很不在意这些钱;其实呢,当天二更多拿到钱,五更就出发去赶考了,根本等不及后天,也就是甄士隐建议的黄道吉日——19日。这迫不急待之心,猴急猴急的形象,昭然若揭,哈哈。
第二个搞定的,是他做家庭教师的东家、兰台寺大夫并钦点盐政、林黛玉之父林如海。林如海是前科探花,学霸。贾雨村闻得“京中起复旧员之信”,就去求林如海帮忙。林如海引他为己辈,主动说将请内兄帮忙,还强调“二内兄名政。。。。。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梁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就算林说话有客气因素在,我们还是可以看出,贾雨村在林如海处为自己树立了何等高洁的读书人形象——林如海尊为“清操”。并且,同样地,明明是给他帮忙,姿态却比他还低。这就是雨村的手段,不服不行。
鲁肃和诸葛亮都为庞统写了荐书,可庞统见刘备的时候,一封都没拿出来,在遭遇刘备慢待时,庞统甚至都不主动展示才华以求重用。见人先不拿出荐书,遭慢待偏不急于表现自己,这才是真书生的傲骨,真书生的基因。
第三个搞定的是贾政。贾雨村如何表现作者没说,只从贾政眼中说,”……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嗯,可以想象雨村的形象多么符合“读书人”形象,所以得到贾政“最喜”。此后长达10年他一直被贾政引为上宾,书里好几次提到,贾雨村来了,贾政便让贾宝玉也出去应酬,“跟读书人谈谈讲讲仕途经济”。
贾雨村的政客面目原型毕露,是从第五回起。我们从全书选三件最有代表性的事吧。
第一件是乱判葫芦案。没有甄士隐的大额经济援助,贾雨村不可能上京赶考,说不定到死都是那个困居葫芦庙的穷儒。可以说甄士隐是贾雨村最大的恩人。可他怎么回报的?明知道甄士隐唯一的女儿英莲被薛蟠强抢去了,他却昧着良心为薛蟠开脱,使英莲失去了唯一获得自由的机会,作为呆霸王薛蟠的妾“苦了一辈子”(宝钗语)。包庇完薛蟠,贾雨村便立即写信给贾府表功,全套的活儿,妥妥的一个老手政客。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了(王八,无耻)。
或曰,贾府帮他复官,他报答贾府可以理解。如果真对贾府感恩,也说得过去。可他是怎么对待贾府的?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第108回,贾府被参之后,那个落井下石、促成贾府被抄的人,正是他贾雨村!这一段情节作者是通过路人甲的话交待的,虽是虚写,但是正面讲述,非常清楚,决不致有任何其他解释。“独是那个贾大人(贾雨村)更了不得!。。。。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地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听听吧,就因为贾府对他有恩,他为了撇清,反而狠狠地落井下石了一把。这厚黑的段位,这寡廉鲜耻的行径,连路人都气愤不已。
第三件事更让人后背发凉细思极恐。贾府大老爷贾赦看上了石呆子的几把古扇,叫贾琏去弄。贾琏无论出多少钱,石呆子就是不卖,贾琏没辙。在贾赦骂着贾琏无能的功夫,贾雨村把扇子妥妥地给弄来了,送到贾赦手上。怎么弄来的?“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官价送了来。。。。”书里说到,后来石呆子在狱中自杀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贾雨村大人眼睛都不眨,行水流水般就做了来,哪有半点书生的“清操”。贾琏已算很入世、很庸俗的人物了,都看不惯贾雨村所为,付出被贾赦打的代价也说“为这点子小事害得人家坑家败业的,也不算什么能为”。为买工作对象一笑,视人命如草芥,这种层次的狠毒决不是一日之寒,这样的基因决不是一个性情书生身上能找到的。
作为下属,有贾雨村这样的上司很可怕。衙门里的门子主动告诉他“护官符”,为他出谋划策处理薛蟠案,对他坐稳官位出了大力。他呢,表面上笑嘻嘻地亲热,转头就卸磨杀驴,以半灭口的形式处理——“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军了才罢”。因为他是葫芦庙还俗的小沙弥,知道自己的过去。
作为领导,有贾雨村这种下属更可怕。违法违规给贾赦弄这几把扇子,意在自我表现,讨领导喜欢,其实完全是非常坑爹坑领导的行为。能完成任务的下属是好下属,但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完成任务的下属,并不总是好下属。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糟糕的是,有时候下属出来混,需要领导还。看看贾赦的下场就知道了:贾赦被参后,御史调查来调查去,结论是只有强夺石呆子扇子这一桩罪名是实,至少是名义上的获罪主要由此而来。说到底人品很重要。今天能为了讨你的欢心,如此残酷地对待石呆子;明日未尝不会为讨别人欢心,如此残酷地对待你。
贾雨村型政客的秘诀,无非是投其所好四个字。就这简单的四字秘诀,搞定了多少人多少事,又玩弄多少人于股掌之中。为政者不可不鉴。
最后试着解释一件事:为什么贾政才是司长,就能轻易为贾雨村谋到应天府的缺呢?可能因为他这个司长,祖上显赫,又有个女儿做皇妃,所以在朝中有根基,有影响,能量比实际官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