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小时候我就像个野人,光着脚丫,甚至也光着屁股,和小伙伴们去大米河游泳。后来妈妈给我缝制了一条黄色镶红条纹的小裤衩,我才结束了“原始人”的生活。穿着好看的小裤衩,我还是去大米河里游泳,我好像一条鱼,出生就会游泳了,天天长在了河里,下雨天也赖在河里不回家,把小裤衩藏在岸上雨淋不到的地方,自己泡在河里。有一次我生病了,迷迷糊糊地蹲在岸边拉了一泡稀屎,大地被太阳晒得滚热,烫得我的脚生疼,小时候的夏天可真热啊!
1969年我上小学了,上学了也是天天疯玩,因为没有多少功课,也没有将来要考大学的压力,不疯玩又能干什么呢。我已经不局限于在大米河游泳,开始和大孩子们一起去更远的拉合力河游泳,那儿有座著名的木桥,叫东大桥,我能在那座高高的大桥上跳入水中,就像现在的高台跳水一样。又长大一些,我敢去松花江游泳了,“7.16”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纪念日,我参加了少年组1000米顺游松花江比赛,得到了第一名。
1981年参加工作以后,我已经能够横渡松花江了。夏日里,吃过午饭,我会骑着自行车来到松花江畔,独自一人劈波斩浪横渡松花江,甚至可以连续横渡松花江一个往返。
那个美好的童年,那些个美好的夏天,那些个生机勃勃的日子,飞快地消失过去了。我在工作中劳累,在仕途上奔波,在重辕下喘息,转眼已是满头白发。
2021年,在退休生活安逸的日子里,我在大连度过了夏天,这个夏天不同于童年少年时代,又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人生的夏天都是相连的,那其实是一种美好的延续,只是我们自己曾经抛弃了这些美好的夏日。
我把这个夏天小心记录下来,也当做我生命中美好的一页,珍藏起来。
【正文】:
夏天汗津津地绵延着,一切都是慵懒的。早晨还没睁开眼睛,一只知了落在纱窗上,抖动羽翼,吱……刺耳悠长的鸣叫骤然响起。睡眼惺忪奔向阳台弹落讨厌的知了,外面已通亮了,于是,蹑手蹑脚背起背包,来到户外。
小区静悄悄地,更多的知了在起劲地鼓噪,躲在看不见的树丛间,此起彼伏地高唱。不知名的果子在树枝上坠着,有的还青绿着,有的已晶莹剔透的红,成熟了。踮脚摘下一颗,蹭了蹭放嘴里,酸甜。
驾车轻盈地滑过街面,再穿过一条1567米的七贤岭隧道,十分钟内已来到了海岸公园,一片壮阔的大海展现眼前。海上红日喷薄而出,朝霞映红了海面,海水似锦缎柔媚,波光粼粼。早起钓鱼的人不停地抛杆、收线,鼓弄着自己的事情。三三两两的闲人倚着栏杆在看钓鱼,也看着朝霞满天的大海。
观海平台下面的防波堤是游泳人聚集的地方。防波堤被潮水冲刷,生着苔藓,陡峭湿滑。大连理工大学一位姓赖的教授自己花钱安装了一架木梯,又置护索护栏,游泳下水很方便了。游泳者多是熟悉的,彼此打着招呼,披挂上阵,转眼都跃入海中开始畅游了。
我开始游泳了。
伸展双臂,轻轻摆动脚蹼,人如一叶扁舟离开海岸滑向海面,在波涛间穿行,时隐时现。盛夏时节,早晨的海水也是温暖的,滑过身体犹如锦缎在身上拂过。岸上的喧嚣消失了,幽深的大海变成了一片静谧的世界。阳光把无数光线柔和地投射到海中,海水层次分明,最上层是波光粼粼的海面,下面是万道光芒下的柔和的海水,再下面目力所及处是浅海的海底,海草海藻蓬蓬勃勃地生长着,随着海水的涌动不停摇曳,犹如陆地的草丛或成片的庄稼,丰富多彩,气象万千。透过泳镜能清楚看见海中的鱼虾、海蜇,甚至是立在水里,头上长着“船桨”,能快速升降游动的海兔子。鱼群飞快地在身边飘忽不定,攸地一下就游走了。花盖螃蟹在石缝间爬动,有时鱼儿会围着蟹子绕来绕去,彼此为了食饵各不相让。海蜇能在游泳中触碰到你的腿,一个个海蜇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花,静静地在水中呼吸游动。
游累了,趴在水上歇一会儿,什么也不想了。海游与江河游泳的区别就是海中游泳是不会沉的,海水的浮力加之人本身腹中的气囊,使人可以平平地浮在水上,甚至也可以闭上眼睛眯一眯。我自童年少年时就喜欢游泳,说实在的,来大连很大程度上是冲着这片海,冲着能游泳来的,没有海来这地方干嘛,人生地不熟的。我游泳的装备包括游泳眼镜、浮潜口咬、游泳手套、潜水袜子、手脚蹼、游泳衣,基本应有尽有了。凭借这些行当,可以在大海中如鱼得水了。去年研究地方抗日史,颇费心力,身体受到摧残。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从事这项艰苦的工作,竟然劳累过度猝然离世,这事儿对我打击不小,这个夏天啥也不干了,拥抱一下这片海吧,大海能荡涤心灵,洗去满身的疲惫。
休息一会儿接着游,游完这一个长距离该开始“赶海”了。赶海是海边人的一种文化,说白了就是大海退潮之后,人们都去海滩上“捡洋捞儿”。
早在少年时,爸爸就常跟我讲起过赶海,我的老家是大连庄河,临近大海,1944年,爸爸跟随爷爷来到了黑龙江。爸爸非常怀念大海,他说大海退潮的时候,海滩上有很多遗留的海货,赶海的人会用扫帚扫晕那些飞快逃跑的螃蟹,再把他们收入囊中。这就是赶海。我突然想起,“捡洋捞儿”这句俗语是不是来源于赶海呢?早前我一直认为这句话来自于1945年光复日本战败后,老百姓疯捡抢夺日本人留下的东西,称为捡洋捞儿。现在看,赶海捡洋捞儿也是说得通的,没准这个特定词语还真可能是出自赶海之意呢。话扯远了,暂且不提此事,接着说赶海。过去赶海场面宏大壮观,现在不断地填海造地,加之人们生活改变,难见传统意义上的赶海情景了。比方过去赶海能捡到无数品种的海货,现在可能只捡到一些小海螺了。
防波堤的石壁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螺,当地人称之为波螺,是美味的小海鲜,市场上买二十块钱一斤。贵贱不说,那东西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人工添加剂,光这一点就够金贵了。有一些妇女就拿着长铲子或夹子,捡波螺和小螃蟹。波螺的品钟挺多,一位捞螺的女人跟我讲,有偏腚子、辣螺,还有一种叫花三针,为什么叫花三针呢?你吃的时候用针挑三下,挑出螺肉吃了,实在挑不出的,花了三针也不挑了,就随手丢掉了。
游泳捎带摸海螺,可谓一大乐趣。大海这么美妙,海货就在眼前,还等什么呢?于是我也开始赶海了。我不是在海滩上赶海,而是边游泳边在水中赶海,捞海螺的设备是孙子捞鱼的伸缩网兜。我端着网兜,戴着游泳眼镜,扣着浮潜口咬,睁大眼睛边游边搜索,见到波螺就收入囊中。开始只在防波堤下转,收获不大,但也捉到了几只螃蟹,甚至还用网兜网住几只游到跟前的黑鱼。一位泳友大哥告诉我,稍远处的防波堤大平台下海螺多,落大潮(海潮分大潮小潮,亦称活潮死潮。大潮或活潮为农历初一、十五每月两次,持续数天,潮涨的大退的也大,退大潮时水下的礁石、石坝纷纷显现、是赶海的大好时机)的时候隐在水里的平台子露出来了,上面爬满了海螺。我依样而做,果然收获颇丰,多的时候能捞三四斤。家里没人吃,只有我自己津津有味地品尝,一边大呼小叫地好吃,终于没人响应。自己吃不了,也把捞出的海螺送给别人。捞海螺不光为了吃那一口,关键那东西是自己从惊涛骇浪中捞出来的,那感觉不一样啊!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整天抱着鱼竿在水边耗着了。
不仅游泳捞螺的其乐无穷,岸上看热闹的人亦是其乐无穷。忽一阵儿,一帮人嚷起来,海中有人逮住一只大海蜇,海蜇已经发出红色,是成年的大海蜇,于是在惊涛骇浪中费劲地把海蜇往岸上推。海蜇的下面长满了须子,也称触手,碰到人就会释放出毒素,会致人受伤甚至毙命的。水中人小心翼翼地把海蜇往岸上推,岸上人大呼小叫地帮着递网兜或塑料桶,海蜇终于弄上来,一人一块地分了,海边的人是无私的,弄的海货大家分。也有钓螃蟹的,防波堤的缝隙中螃蟹很多,弄一个破网兜,里面拴上鸡脖子或烂鱼头,塞在缝隙中,一会儿的功夫上面就会叮满贪吃的螃蟹,拽出网兜螃蟹都被带了出来,不长时间就能装满一塑料桶。满满一桶螃蟹放在那儿,不断有螃蟹奋力爬出桶,跟头把式地往海里逃,捉螃蟹的夫妻也不管,笑眯眯地看着。捉了这么些螃蟹他们也不知道做什么用,见人就说,你要吗?要就拿去,一会儿就都到扔了。敢情也是捉着玩的。
《牧马人》电影中许灵钧的父亲说过一句话:人是爱玩耍的动物!此话极是。人幼时既爱玩,一招一式尽显玩心,待日后慢慢长大,便多了层层羁绊,不断有人说教:玩物丧志!玩心丧事业!再没有人关心你该如何玩,于是变得循规蹈矩,老气横秋,再没有了玩心,也没有了生气,一生也行将就木了。正如鲁迅笔下的润土,少年时在海边空旷的沙地上,举着叉,刺向猹,多么英武!多么阳光!而这些随着他的长大,竟然全没了,终于成了木纳而老实的闰土。
时代变吧,不能再这样了。要寻找童年,寻找童心,那是我们生活的本真。这个夏天,我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