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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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三点,门没关,院里一地白。

出来,月亮是出奇地好。云层褪去,真天真地,清凉清亮的夜气,好像刚从洪荒里摆脱,这是世界的第一天,新世。

开大门,见院墙的斜角水道沿上边,有一大蛛网,一个大家伙稳坐中心,周遭都是它的布局,要围堵四方飞将。它制作的经纬网拿来做高考题,能破解的孩子们会多一些吧?

走出,天地静无一声,没有鸡叫狗吠。走着,经过人家的围墙外,连一声孩子的梦呓也没有。这世上唯一的活动,就是我行走的脚步和轻轻的心跳了。

到西路边,四望一色,月光盖地。我走着想,这当口,真的是半夜三更,按说正是鬼魂活动时,我这自然的夜游,会否碰到它们?如果真有鬼魂,这四下的沟壑野田,光我记得的,就比现在村里活着的人多许多。我走着,会不会和他们撞个满怀,或者擦肩而过?据说它们穷凶极恶,它们会缠我,对我使坏吗?它们会勾了我的心魂,也去它们的世界吗?

我咳嗽了两下,虽然声音很大,但很快被深夜吞没了。再大的声响也注定无所作为,再激烈的壮怀也决不会有回应,因为没有受众。我忽然发现我没有刚吃过饭出来转时那样踏实,虽然那时地里早已没人,但我知道他们还没有睡,在打麻将或看电视,人气的活动还在村里。但此刻,所有的东西都睡去,倒沫的老牛的铃铛也不响了,追逐的野猫也安分了,就连树上的大鸟窝里,也没有半点鸟的唧唧。晚上那人气是我的后台,我坦荡自信地大步,和白天没有大异。现在无声音,彻底的安静让我心缩,我甚至有点胆怯,少了挥洒和猖狂的自信了。

我立着,看岭上,好久没有过一辆车,估计到天明也不会有车过了。春夜人困,没人早起,茅店霜月或有,人迹板桥断无。我夜游注定无伴。

这周围我到过的村子有百十个。除了地球的那一端,所有的村子和人都睡着。没有人知道我的夜游,包括我的家人,虽然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沉睡。我发现,太静了,竟然妨碍了我的思索。平常,我沿村道行进,爱背着手不做声,静静地想问题,每有惊喜发现,自己就想击节。现在,不知是空气太稀薄还是夜色太浪漫浑茫,我竟然不能做深层的思考,我觉得我心里空落。静夜如回古代,我即使老土的当今人,也做不成太上隐者,完全离了今世去。我白天抱怨的喧嚷其实是我活动的背景,没有它我连批评和愤懑的兴趣都没有了,还哪来斗争和力量?

有柏树直立地头,宛如站着的人,如有外地的夜行者,看见它恐怕会吓一跳。我却是熟悉不过。我走过去,拉住它的腰身,摇了几摇,它动了几下,马上静下来,消蚀了我的用力。我从油菜地穿过,月色抵消了金黄,那花的狂放也收敛在夜气里,漫天的大开在夜里似乎没开。夜,遮蔽了一切。

我走到战伟的小屋,他葡萄和樱桃园的守护者。我用手机的手电筒,隔着窗户往里照,和去年春天没有任何改动。床架上木板的灰尘可能又厚了些,墙上挂着的喷雾器的攀绳又脆弱了些,地下放着的小凳越显小了。樱桃花谢,感不到新果。葡萄新芽,还没有气势。战伟在谷水卖水果,近来回来过吗?他九十岁的母亲一人住在百米以外的房里,她白天会来侍弄这片田园吗?我的老娘。

我没有走向下沟,走入八里山。山深沟陡,它现在看起来神秘而少了亲切,我以前都是朗日下的走近和融入。春山不空,夜静不敢猜花事,说草势。我即便脚步逼近,也惊动不了它,我最深情的行走和贴心等待晴明的天光。

快四点了。回去再睡一觉,太阳就会升临。残星和晓月已在西边,它们也准备让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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