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士毅】本文预计阅读耗时12分钟
书接上文:宦海浮沉——李严的坎坷际遇(上)
建安二十六年,夏四月,刘备于成都登基称帝,改元章武。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置百官,立宗庙,大赦天下。
章武二年,春,刘备因结拜兄弟关羽为东吴马忠所害,不顾诸葛亮、赵云等人劝阻,愤然东征,以致夷陵大败,马良、傅彤、冯习等尽皆战死。
刘备兵退永安,乃召诸葛亮、李严进驻白帝,以拒东吴。次年三月,刘备于临终之时,封李严为尚书令,使其与诸葛亮同受托孤之命,共佐后主刘禅。遂后,一代千古仁君,便满怀遗恨,溘然崩殂。
▲图为白帝城托孤
上期我们已经说到,李严先从荆州牧刘表,后投益州牧刘璋,其因明辨机敏,处事得当,才干卓著而深得赏识,屡任秭归、成都等县令之职。
当刘备入主西川以后,李严又被任命为犍为太守,官拜兴业将军。至此,李严前半生的仕途,可谓一路平步青云。然而,相较于久随刘备左右的老臣诸如诸葛亮、赵云、陈震等人,李严无论功绩还是官职,都要逊色许多。
但刘备却偏偏选择了此人协助诸葛亮辅佐刘禅,这也让李严的官职及地位一跃而上,成为蜀汉朝廷中的二把手,领中都护,统内外诸事,留镇永安。
建兴元年,后主刘禅更是加封李严为都乡侯,假节,领光禄勋。建兴四年,丞相诸葛亮欲出军汉中,转李严为前将军,移屯江州,留护军陈到驻守永安,皆统属严。
彼时,李严的权力和地位俱达到了其人生之中的巅峰。
在此,我们且不赘述刘备如此重用李严的原因。我们要探究的是,李严受托孤之命以后,都有哪些作为?其在后半生的仕途中,为何会历经坎坷际遇,以至于饮恨而终?
▲图为影视剧《新三国》中的李严
建兴四年,魏文帝曹丕病逝,诸葛亮欲趁此良机出兵北伐,遂致书李严,表明欲调其协防汉中之意。然而李严却以南中初定,且需谨防东吴进犯为由,推诿此事。其后,李严又回书信与诸葛亮,劝其加受九锡,进爵为王。
《诸葛亮集》:严与亮书,劝亮宜受九锡,进爵称王。亮答书曰:"吾与足下相知久矣,可不复相解!足下方诲以光国,戒之以勿拘之道,是以未得默已。吾本东方下士,误用於先帝,位极人臣,禄赐百亿,今讨贼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宠齐、晋,坐自贵大,非其义也。若灭魏斩叡,帝还故居,与诸子并升,虽十命可受,况於九邪!"
诸葛亮最终以“吾受锡八十万斛,今蓄财无余,妾无副服”驳斥回绝。
建兴六年,诸葛亮扬声由斜谷道取郿县,遣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却亲率大军攻取祁山,以致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皆叛魏响应,关中响震。
李严便趁机略过丞相府,书呈尚书台,要求划江阳、涪陵、巴东等五郡为州,自荐担任巴州刺史,所幸尚书令陈震及时将此事告知留府长史张裔,最终诸葛亮得知李严用心后,并未应允其请求。
笔者以为,此时的李严,其心态虽大抵未至权欲熏心的地步,亦盖因刘备破格提拔,以致其建功心切,急欲自证,而生此僭越之举。
吴黄龙元年,孙权称帝。后主刘禅任命陈震为卫尉,出使庆贺。吴蜀约定二分天下,共伐曹魏。
陈震临行之时,曾向诸葛亮言道:“李严腹中有鳞甲,乡党以为不可近也,丞相宜当防之”,诸葛亮以“大事未定,汉室倾危,伐平之短,莫若褒之”回应此事,认为当以大局为重,不应因私废公。
而早在李严任犍为太守之时,便与郡功曹杨洪,牙门将王冲等屡见争执,其孤高自傲,难容于人的性情可见一斑。
建兴八年,魏大司马曹真率四路大军伐蜀,诸葛亮上表请奏刘禅,调李严率江州兵马赴汉中驰援。
陈寿所著《三国志》中有言:"自先帝崩后,平所在治家,尚为小惠,安身求名,无忧国之事。臣当北出,欲得平兵以镇汉中,平穷难纵横,无有来意,而求以五郡为巴州刺史。去年臣欲西征,欲令平主督汉中,平说司马懿等开府辟召。臣知平鄙情,欲因行之际偪臣取利也,是以表平子丰督主江州,隆崇其遇,以取一时之务。平至之日,都委诸事,群臣上下皆怪臣待平之厚也。正以大事未定,汉室倾危,伐平之短,莫若褒之……"
李严不满被调离江州,乃以司马懿等开府辟召,迫使诸葛亮上表刘禅,迁其为骠骑将军,又表其子李丰接替督主江州之务,李严这才赶赴汉中。
曹真败亡之后,诸葛亮欲待次年开春之际出兵北伐,遂命李严以中都护署府事。
上文提到,刘备崩殂以后,李严便成为蜀汉朝廷的二把手,领中都护,统内外诸事,留镇永安。此时,诸葛亮只不过是让李严兼领原职,但其职权却已经明显削弱,由之前的“统内外诸事”变成了“署府事”。
这里的“府事”,在笔者看来,并非是丞相府事,须知诸葛亮北伐之时,丞相府事皆由留府长史张裔操持,而早在曹真四路伐蜀之前,诸葛亮便在沔阳、成固建汉、乐二城,并将府营迁于此间。
所以,此时李严主要负责的,应当是汉中的防卫及粮草调度之事。换句话说,李严虽被迁为骠骑将军,其实权却反不如从前了。
如此明升暗降,虽是诸葛亮顾全大局,不得已为之,却实乃李严咎由自取,其虽有愤懑之意,亦是无可奈何。
自此,李严易名为平,大有效仿屈平之志,一则欲求与诸葛亮平起平坐,二则自抱不平,以表已心也。
建兴九年,春,诸葛亮再出祁山,以李严负责督运粮草诸事。
《三国志·刘彭廖李刘魏杨传第十》中如此记载:秋夏之际,值天霖雨,运粮不继,平遣参军狐忠、督军成藩喻指,呼亮来还;亮承以退军。平闻军退,乃更阳惊,说"军粮饶足,何以便归"!欲以解己不办之责,显亮不进之愆也。又表后主,说"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亮具出其前后手笔书疏本末,平违错章灼。平辞穷情竭,首谢罪负。
诸葛亮再出祁山,命李严主督汉中,负责蜀军粮草调度诸事。秋夏之际,天降大雨,弥月未停,以致山道泥泞,车马难行,故此粮草不继。李严便派参军狐忠及督军成藩至前线,召诸葛亮还军。
待诸葛亮果然退兵,李严却又故作惊疑,称“军粮丰饶富足,如何便撤军?”,更上表后主刘禅,谎报“大军佯退,乃是为诱敌以战也。”
依笔者之见,若单从李严之言来看,似乎并无不对。汉中地肥民多,诸葛亮在沔阳、成固建汉、乐二城,不仅仅是为抵御曹真,更是为北伐大业作足准备,如此农耕稼穑,垦殖繁衍皆不相误,且以诸葛亮治政之能,汉中岂会缺粮?之所以说前线少粮,只是因大雨冲坏山道,以致粮草难运,若以此论罪,李严充其量是调度不当之罪,不至于被重罚。
而诸葛亮得到狐忠、成藩送来的书信,当机立断,先使大军撤还黄土,同时又亲率孤军北上木门,诱杀大将张郃,此亦符合李严上表后主"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之说。
这前后两种说辞,事实上都没有错,但李严最后却因为此事被诸葛亮联名百官上表罢黜为庶民,发往梓潼县,这又是何道理呢?
▲图为李严被贬庶民
其实,李严错就错在遮饰己过的同时,还一心想着陷害诸葛亮。
诸葛亮大军据祁山、卤城,蜀军粮草此时固然难从陆路转运,却可从嘉陵道,经西汉水、浊水、漾水运至前线。须知第三次北伐以后,蜀军便占据武都郡,这是控制水路的关键之处。有了此郡,蜀军北出祁山之时,便可通过水、路两道运送粮草物资。
事实上,诸葛亮第四次北伐,也确实采用了水运。
据《华阳国志》记载:九年春,丞相亮复出围祁山,始以木牛运。参军王平守南围。司马宣王拒亮,张郃拒平。亮虑粮运不继,设三策告都护李平曰:“上计断其后道,中计与之持久,下计还住黄土。”时宣王等粮亦尽。盛夏雨水,平恐漕运不给,书白亮宜振旅。夏六月,亮承平指引退。张郃至青封交战,为亮所杀。秋八月,亮还汉中。平惧亮以运不辨见责,欲杀督运岑述,惊问亮何故来还;又表后主,言亮“伪退”。亮怒,表废平为民,徙梓潼;夺平子丰兵,以为从事中郎,与长史蒋琬共知居府事。
李严恐漕运不给,致书诸葛亮,召其退军,这与陈寿所著《三国志》中所言相差无几,但都可以说明一件事,此次北伐,负责前线粮草调度补给的李严确有失职之罪。
换句话说,若李严调度得当,蜀军粮草补给充足,则诸葛亮大军便毋需撤退。要知道此时雍凉之地大旱,魏军亦是缺粮,诸葛亮本可趁此时机攻取天水、上邽、南安等地,扼守陇右咽喉,截断魏军支援,夺取雍凉二州。然而这一大好时机,皆由李严谎报军情给贻误了。
更加荒唐的是,李严在事后还上表刘禅,称诸葛亮撤军乃是诱敌之计,把己之罪责推卸的干干净净,如此欺君罔上,相比街亭之战马谡畏罪败逃更加可恶!也难怪诸葛亮最后要联名百官将其罢黜。
诸葛亮《公文上尚书》曰:"平为大臣,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狭情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闻军临至,西向讬疾还沮、漳,军临至沮,复还江阳,平参军狐忠勤谏乃止。今篡贼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业。辄与行中军师车骑将军都乡侯臣刘琰……领从事中郎武略中郎将臣樊岐等议,辄解平任,免官禄、节传、印绶、符策,削其爵土。"
▲图为影视剧《新三国》
李严被贬为庶民,发往梓潼郡后,诸葛亮亦曾致书信于李严之子李丰,教其宽慰李严自省改过,勤追前阙,若果真如此,则否可复通,逝可复还也。至于说李严到底有没有悔恨之心,我们也无从知晓。
《与李丰教》:吾与君父子戮力以奖汉室,此神明所闻,非但人知之也。表都护典汉中,委君於东关者,不与人议也。谓至心感动,终始可保,何图中乖乎!昔楚卿屡绌,亦乃克复,思道则福,应自然之数也。愿宽慰都护,勤追前阙。今虽解任,形业失故,奴婢宾客百数十人,君以中郎参军居府,方之气类,犹为上家。若都护思负一意,君与公琰推心从事者,否可复通,逝可复还也。详思斯戒,明吾用心,临书长叹,涕泣而已。
建兴十二年,蜀汉丞相诸葛亮于第五次北伐之时,因积劳成疾,病逝五丈原。而此时远在梓潼的李严,闻知此讯后,亦悲伤过度,激愤而亡。
“常冀亮当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以激愤也。”
这是陈寿在《三国志》中的推测之语,我们不得而知,李严的结局虽然令人唏嘘,但他在刘备崩殂之后,诸葛亮初掌大权之时,确实对蜀汉朝堂的稳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严至死也没有背叛蜀汉朝廷,他之所以饮恨而终,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其性情孤傲,狭情志狂,以致招祸取咎,悲惨落幕。
屈原《卜居》有言:“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人无完人,虽圣贤之人亦有过与不足也。而所谓极负才干者,若未懂得谦逊待人,则如李严之辈,非为智者也。
《尚书·旅獒》曰:“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人力”。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若不能怀谦逊之心,以诚待人,则众叛亲离,鲜与为伍者也。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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