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跨越禁忌
1
你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会有多少人愿意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呢？
即使知道不能够挽留，但倘若可以再度回顾，去拥抱那美好的刹那，人生又会不会少些遗憾，多些圆满。那些错过了未曾珍惜的人，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再见……
徐徐转动的时间齿轮，从未有过终止之时，转瞬即逝的光阴，将所有记忆里的片段沉淀，并为它们铺上一层泛黄的灰，最后在流逝的光里，枯萎，朽了，被埋进土里……
2
太阳照常运转，每天将热烈的阳光从天空投下，滋润着校园里繁茂的树木，让每一片叶片上都闪烁着灿烂的金色，上课铃声准时地在校园内响起，催促着学生们按时进入教室，朗朗的读书声，枝头上鸟雀的啼鸣，飘荡在空气里的沁人花香，还有头顶穿过树叶缝隙撒在地面的璀璨光影……一切都没有变。
一切看似都没有变，每一天放学后叶秋依旧会准时地站在楼下等待英子，他们仍会相约一同前去吃饭，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里，当然有时候叶秋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在上课的时候望着窗外发呆，想着心里的那个人，但，终归是熟悉久了，这样的次数总不会如刚开始时那么多。叶秋和英子的事几乎是半公开的了，虽然二人并没有公布，但事情的真相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每次叶秋去找英子的时候，英子班里的同学终会对她说“阿英啊，你情哥哥来了”，而班里上晚自习轮到叶秋上讲台值班的时候，偶尔记了几个调皮捣蛋者的名字也都会被台下一些胆大的人一阵戏谑：“秋哥哥，你再这样我就跟你妹妹告状喔！”每当这种时候叶秋也只是一脸的无奈。
在各自的群体里，叶秋和英子的人缘都还不错，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又是以兄妹相称，和寻常恋情相比更能给人一种纯真的味道，也更容易被人接受，特别是叶秋班里的那些男孩们，每次上课前英子和叶秋说着再见依依作别的时候，男生们总会一窝蜂涌出楼道，争先恐后地也学着叶秋的样儿向英子挥着手，说着“妹妹，拜拜……”，那阵势就像是已经在楼道后面等候多时了一样，逗得英子抿着嘴咯咯地笑着，害羞地跑上楼去，留给男孩们一个马尾辫高高扬起的倩影。
时间久了，这样的次数多了，班上的男生都喜欢叫英子“拜拜妹”，每次英子来找叶秋，班上的那些贼小子们就又开始闹腾，大声地在教室里喊着，“秋哥，’拜拜妹’来了，”那样子像是唯恐世界不乱。而没有其他男生打扰的时候，叶秋和英子也会相依靠在楼道里白色的瓷砖旁，即使是上课的铃声响起他们也舍不得离开，即使是两个人都对彼此重复了无数次再见，身体慢慢往后退了，也舍不得马上就进入教室——
“上课了，我要走了喔……”
“恩，我也是……”
“我真的要走了喔……”
“不骗你，我也马上就要回教室了……”
“不准偷看……”
“骗人是小狗……”
……
这样的对话是他们日常上课时的告别，但往往是叶秋转身假装离去，英子也绕过楼道转角消失不见，隔了十来秒后等叶秋悄悄地探过头去，英子又突然从转角处跳了出来，调皮地向叶秋作着鬼脸。
自从有了英子，叶秋感觉自己的每一天似乎都充满了动力，以前那些未曾萌发的才思情意从胸腔里游溢而出，他不仅会为心爱的女孩唱歌，还要为她写诗，不仅如此，他还要让全学校的人都知道。身为语文课代表，叶秋的文采在班上一直以来都是公认的好，每一次的征文比赛也是由他全权负责，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去写那些被命题的作文，他想自己写文章，为心里最爱的姑娘写。最后在一番准备之后叶秋的文章上了校报，而且一连就是三篇，而文末处的那句“几片枫叶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那是远方人儿的思念……”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肯定意有所指啊，胆子真大，竟敢在全校师生面前向心仪的女孩表白，叶秋就是这样诶，他不仅要让全部人看到，还要让英子班里的同学都知道，英子有一个了不起的哥哥。
一种类似于主权宣示般的公告，而这种事在满脑子古怪念头不爱走寻常路的叶秋身上却算不得什么。
他们的关系更近了，这种近不仅包括感情上，还有身体。只是依稀记得那个周末的傍晚，两人在江边徘徊到深夜，直到校门关闭，在凛冽的冷风中寻到了一处简陋的小旅馆，关灯后在黑暗里完成了上次未达成的那一步。次日清晨叶秋蹑手蹑脚地从小巷里探出头来，像个偷了东西害怕被人发现的小偷，英子穿着校服低着头跟在身后，但走得很慢，叶秋皱了皱眉，让她快些走，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尤其是认识的老师，要知道那里离学校的距离也不过几百米，但英子只是埋着头说“我……疼……”。可怜的男孩，竟然什么也不懂啊！而可怜的女孩，又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下定了相随一生的决心。
未成熟的葡萄被人采下往往就只是青涩的味道，酸酸的感觉会蔓延至舌根，而对于少年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还是那样快乐的，每一天都在期盼中悄悄过去，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周围的人不会知道，甚至关于他们之间已经恋爱的事实都还有一些人被蒙在鼓里，只能说叶秋和英子隐瞒得很好，完美的程度以至于瞒天过海，而两人那天真浪漫的性情也让周围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更不会起疑心，只当他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兄妹爱恋。
然而事实上，他们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们，只是再也无法做到像从前那般天真浪漫了，外面的人不会感觉到，但是叶秋心里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貌似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心灵上的契合，多了点无谓的猜忌吗？
或许这是所有情侣都会遇到的吧！只有经历住考验才能走到最后，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总是一帆风顺的。
叶秋心里也清楚，他相信自己可以和英子一直走到最后，延续这段从校服到婚纱的甜甜爱情。
情侣之间要的就是沟通，沟通多一点猜疑就少一些，包容和理解永远都是感情最好的润滑剂。叶秋总是经常对英子说，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一定要讲，他们可以一起去解决。但叶秋发现，近段时间英子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他似的，少笑了很多，问她也不讲，叶秋急了，索性也不再搭理英子。
两人的冷战持续了好多天，直到一天中午叶秋在操场踢球，正捡起时，英子忽然从草坪对面慢慢走过来，“哥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叶秋心想前两天问了你那么久死活不说，怎么现在想通了？冷战后还是有点放不下脸，叶秋也没有回声，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球。
“我……那个……已经一个月没来了。”
轰——
宛如一颗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叶秋一下子懵了，他当然明白英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平时这几天都会来的，但这次快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感觉……”英子继续幽幽地说着，垂着头，手指拨弄着衣角。
叶秋没有说话，他心里此时就如乱麻一般，作为高二的在校学生，他很清楚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后果，停课、被学校开除，甚至可能在全校师生面前被当成反面教材批评，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在乎自己的家里，家人亲友得知之后会向他施加怎样的压力，虽然小时候父母很少照顾他，而他们破裂的婚姻也让叶秋厌憎，但打心里叶秋还是觉得父亲一只眼睛在外工作是很不易的，也许谈不上愧疚，但他也并不想给家里再增添过多的负担，而最让叶秋在乎的，还是英子，他答应过英子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辍学就等于毁了二人的前途，自己一个穷小子，有什么资本去给心爱的人一个好的未来呢？
心里杂乱地这般想着，他们缓步走到了一处八角小亭下，英子卷着衣角，忽然抬起头问道：“如果我们真的有了，该怎么办呢？”
叶秋头也没回，只是结束了刚才的沉默，道：“打掉。”
……
空气里突然凝滞的寂静。
“小英，我们还是学生，不管是为了我们彼此的未来还是考虑到现在的处境，我们都只有这一个选择，现在即使是孩子生下来我们也养不活他，等到我们以后学业有成，有了工作和房子，才能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呀。”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叶秋忽然扳过英子的身体说着，认真的样子感觉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样。英子没有回应，只是埋着头，她知道叶秋说的都是真的，但就这样得到他的回应，她感觉有一点点的不舒服，明明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敷衍，也没有选择逃避，但她心里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像酸涩的未成熟的葡萄嚼进嘴里，虽然这种感觉很浅，但好像就已经潜藏进了心底某处看不见的地方，蛰伏着，像被埋下的定时炸弹，让英子感受到了和叶秋心与心的渐渐疏离。
也许她之所以迟迟不告诉叶秋这个消息就是怕得到这样的回应吧。
可惜，男孩不懂，即使他懂他也做不了什么，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稚嫩身体所蕴含的能量实在太过有限，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爸爸，摆脱不幸的家境，更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受到痛苦的折扰，但一切来得又太快了些，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好任何的准备，毕竟他们还是太小了。
3
临近期末的元旦节晚会，班主任胡老师组织了五对男女生参加，不得不说虽然胡老师个人品行有些为人所不喜，但她在艺术方面确实有着不俗的能力，整个舞蹈都是由她全权安排，就连舞蹈所用的道具都是她让“大头”带人悄悄去德感坝偷回来的小树桠子，再把蜡烛用高温融化，用模具将融化后的蜡水固定成花瓣的模样，男生们负责晚上去偷树，女生们就负责把用蜡制成的花瓣固定在一起再黏回已经剃掉枝叶的树杈上，整个完工之后就是一个开满粉红色梅花的艺术品，参与舞蹈的男生一人举着一棵，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确实显得美轮美奂，按胡老师自己的话来说，这些对于艺术专业出家的她来说都只是小菜一碟。
正式比赛的那天晚上，当十一班的男女生穿着炫丽的舞蹈服登台亮相的时候，台下便响起了一阵欢呼，特别是看到了男生们手举着那宛如童话中才会存在的“梅花树”道具，台下更是一阵热烈的掌声，那镶嵌在树枝上的，晶莹剔透的花瓣就像一颗颗粉红色的翡玉，在舞台的灯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华。这样别出心裁的舞台道具无疑为节目的评分增色不少，最后结果出来，在所有的二十余个节目中，十一班名列第四。
而此次的节目叶秋也参加了，并且还在舞蹈的最后打了一套漂亮的武术组合拳。晚会结束后胡老师让大家合影留念，男生们端举着梅花树半蹲在前，女生们则一手牵着裙角，一手作出兰花指，一副古装闺中少女的模样。
“哥哥，你好棒……”
看见合影结束，一直等在外面的英子跑了过来，她开心地眨眨眼，眼睛笑起来像两个月牙，嘴边又露出了叶秋熟悉的可爱酒窝，手里抱着一个纸盒，上面用彩纸包裹着，系着粉红色的丝带。
好久，没看见她笑了。以前英子皱起眉的时候额上就会出现几道竖起来的淡淡沟壑，叶秋总爱笑着说她那是地理书上讲的“横断山脉”，虽然英子皱眉的时候也很可爱，但叶秋还是喜欢看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呐？”
熟悉的嘟嘴又出现了。
“这个给你……”
英子把手里的纸盒塞进叶秋怀里，然后飞快地在叶秋脸上亲了一下，就逃也似的跑掉了。叶秋抱着接过的纸盒，望着英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发愣，脸颊边还有刚才英子亲吻留下的余温，那温热的触感是如此让他留念。但很快的，他就不敢再作过多回忆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余光扫射处，那是胡老师愈来愈黑的脸色，居然敢在班主任面前大肆做这种男女亲昵的事，真的是视学校制度于无物了，可想而知胡老师此时心里的阴影面积。
额……
也来不及多想，叶秋也懒得解释，看到就看到了呗，虽然平时他看起来很乖，但在有些方面他却执拗得比任何人都可怕，似乎在他温顺安静的外表下也时刻潜藏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至少在某些他认为值得去守护的地方，是这样的，那些反抗的因子时刻驻扎着，已经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谁也无法突破，除非毁灭。
虽然并不惧怕班主任，但背后那如毒蛇一般闪烁着幽光的眼神还是让叶秋感觉有些如芒在背，他抖了抖肩，直接抱着纸盒离开了这里，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弥漫的小径阴影中。
回到宿舍他打开了纸盒，里面是一个大红苹果，叶秋才想起来前两天平安夜刚过，一向对过节无感的自己居然连圣诞节都忘了，苹果下压着一张纸条，一行写得甚是好看的字落入眼中：
“亲爱的，你跳得真好，秋与枫叶相伴，枫叶与秋相依，爱你，恋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