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有个小山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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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成绩出来，洪水几乎是压着线进的县一中，洪水的外婆微弓着背，拄个拐杖儿乐意出去溜达，跨过贴着旧年画的的吱呀木门，连路边的黄狗也稀得戳几下，咧着缺了牙的嘴逢人就夸自己的外孙儿，甚至都说道起将来的媒事。

入学的那天，洪大云请了邻居家的一辆载货小三轮，用印有“尿素”的编织袋装了两床被褥，在里边又塞了一袋桃酥，最后在被褥上架了张课桌，收拾好衣物，就带着洪水浩浩荡荡的往县一中出发。洪大云一路上和碰到的邻居扯着嗓子打招呼，三轮车走走停停，离学校越近，洪大云的话越少，脸色越发局促不安，到最后几乎一言不发了。

到了校门口，门卫拦着三轮车不让进，好说歹说也不行，可洪大云沮丧地刚一转头，门卫就笑着按动按钮，嘎吱嘎吱的门闸打开，将一辆黑色小车放了进去。

“凭什么这小车可以进去，我们不让进！？”洪大云简直是怒不可遏，涨红着脸，转身冲着门卫喊道，步履急促地上前，就要理论。门卫没有理他，只当是没听见。

洪大云脸涨得通红，片刻却又挫败地走回来，对着坐在三轮车被褥上的洪水挤了个生硬的笑脸，又转头对着开三轮的老李低声道：“这狗日的...”片刻，似乎是终于想起了电视剧里学到的词：“狗眼看人低！”骂罢洪大云也笑了，从口袋里摸索着找出半包瘪瘪的烟，给老李散了一根给点上，自己点了一根，重重的抽了一口后说道：“辛苦啦老李，等会我们自己抱着行李进去就行。”老李吸着烟点点头。

抽完烟，洪大云招呼着洪水下来搬东西，准备将被褥给儿子上肩，老李见状猛吸一口烟，烟头都燃到烟把那了才舍得扔，碾碾烟头，喷吐着烟雾一把将被褥接过，扛在自己的肩上。洪大云咧嘴一笑：“水伢子愣着干啥，扶着点。”然后扛着个课桌就要往学校去，没想到这又被门卫给拦下来了。

“干啥！去报名还不让进吗！”洪大云将课桌重重的磕在地上，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冲着门卫说道。

门卫老头端着个茶杯，慢悠悠的点着一支烟，下巴点着课桌说道：“这就不用搬啦，高中学校都配备课桌的。”

洪大云一时语塞，抓了抓脑袋，尴尬的笑笑，转头对着洪水说道：“你小子，也不给老子说，搞得白费这么大劲。”

“那我也不知道啊。”洪水嘟囔着挠了挠头。

洪大云只得将课桌又放在了三轮车上，拜托老李看着，然后抱着被褥就进了校门，才走两步又折了回来，绽着笑脸给门卫散了根烟，又给老李散了根，这才带着洪水报名去了。

一去报名大堂洪大云就后悔了，想着该把被褥放在三轮车上的。大堂里黑压压的全是人，脚臭味汗臭味混合着叫骂声呼喊声在里边发酵，人群都在簇拥着挤到前面去看墙上那张被高温炙烤得微微发卷的分班名录。洪大云将被褥正想交给洪水，自己上前去瞅，没想成洪水弯着腰扎入人群，像条滑溜的泥鳅，一钻又一钻，不一会儿又钻回来，得意地笑道：“走吧爹，我知道班级了。”

“跟你说了啦，现在上高中了，到县里来了，别叫爹，叫爸。”洪大云涨红着脸，略带慌乱的眼神往四周环顾，然后压着声音说道：“不然别人一听你就是乡下人，要欺负你的呢！”

洪水红着脸点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报名的事情也是非常顺利，班主任梁磊老师竟然是个又高又壮的女人，洪水脑袋里飘忽地想着，这名字...大概是老师的父亲有先见之明吧。

事罢，洪大云看教室人都没几个了，转身从兜里掏出个一沓老旧的票子，留了个几十块，剩下的一股脑儿的全塞洪水兜里，小声的嘱咐揣好。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洪水抱着的被褥里摸出一个布袋，踱步上前连袋子一并递给梁老师，憨厚的咧嘴笑道：“老师，娃调皮，不听教，以后娃的学习还得您多费心，一点自家的土鸡蛋...”

梁老师看着牛高马大的，声音却很轻柔地笑着婉拒道：“这个就不要了，以后得老师、家长、孩子多方努力才是。”

洪水在身后看着，咬着指甲默不作声，只是在想他爹怎么比老师还矮了半个头，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肩膀下沉，背也弯了。

洪大云也开始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