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镜子

——契诃夫短篇小说《醋栗》解读系列之二

唐太宗李世民与大臣魏征的故事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想说的是,《醋栗》这篇小说中有好几面镜子,在人物彼此的生命中闪耀着光华。

首先要说,这篇小说中的环境描写是折射人物心理变化历程的一面镜子。这里的环境虽是自然的存在,但是却始终反映着人们心理的变化,是人物心灵的温度计与症候表。

环境一:人物刚出场的时候,地点在田野上。

文章开头这样写道:从大清早起,整个天空布满了雨云。那天没风,不热,可是使人烦闷。遇到灰色的阴天日子,乌云挂在田野的上空,久久不散,看样子会下雨。

这一处环境描写写在开头,而且是阴云密布的天空,有下雨的征兆。有了征兆,自然就会下雨,小说中的人物自然就会因避雨的需要而陆续登场,事情的节奏也就会因此而慢下来,故事也就会在漫长的雨天里得以讲述与倾听的时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此处的环境描写是全文故事情节必然的开始,别无选择,而且这里的“阴云”其实就是在暗示着整篇小说人物的命运——始终脱不了“烦闷”的笼罩。从通篇来看就是故事叙述者伊万内奇对于哥哥一辈子人生的慨叹,是对整个社会一刻不停的思考,是对自私自私狭隘的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忧虑。“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这一处的环境就是一面没有磨过的镜子,模糊朦胧而涵盖丰富。

小说继续写道:兽医伊万内奇和中学教师布尔金已经走累了,依他们看来田野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要是站在一个高岗的顶上望出去,就可以看见同样辽阔的田野,看见电报线,看见远处一列火车,像是毛毛虫在爬……遇到这没风的天气,整个大自然显得那么温和。伊万内奇和布尔金对这片田野生出满腔热爱,俩人都心想:这个地方多么辽阔、多么美丽啊。

当人物完全沉浸到了大自然的时候,小说中的人物马上变得全身心地放松与陶醉。人类最原始的生存状态得以自然地呈现,这是一种不为外物所干扰的状态,与社会的影响毫无关系,也应该是小说里每个人物都应该追求的最美的世界,包括小说的主人公也曾经迷恋这样的状态而穷其一生,但这美好的世界的映照只这一瞬便消失了,或者说这美好活在了主人公尼古拉的生命里却被驱逐在生存的状态之外,因为接下来的一切事情与主人公尼古拉和这一闪而过的美好没有一点关系了。

环境二:阿廖欣居住的索菲诺村——他的磨坊。

“磨坊在工作,声音盖过了雨声,水坝在颤抖……人们披着麻袋走来走去,这儿潮湿、泥泞、不舒服,河水看样子是冰凉的。伊万内奇和布尔金已经觉得周身潮湿、不干净、不舒服,脚沾着烂泥而变得沉重。他们穿过水坝,爬上坡,往地主的谷仓走去,都不说话,仿佛在互相生气似的。”

这一处环境描写,始终在强调着“潮湿、泥泞、不舒服”的特点。水坝是湿的,马是湿的,披着麻袋的人是潮湿,伊万内奇与布尔金是潮湿的,连他们之间都仿佛是潮湿的,谁也不理谁。“烦闷”的情绪是逃脱不开的笼罩,而此时的他俩互为镜子,照出了平凡普通的生存状态,也为下文他们洗完澡后彻底放松在阿廖欣家彻夜长聊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环境三:阿廖欣家的客房外——雨点整夜抽打着窗上的玻璃。

阴云散去后的雨点潮湿泥泞了伊万内奇的心情,也同时给了他倾诉自己烦闷的机会:自己的哥哥本是很善良的人,可是却因向往乡下的田园风光,倾其一生实现梦想之后却自私地变成了欺压百姓的老爷,骄横自大。而受着这样欺压的人们却出奇的和平而安宁,甘愿为了别人的贪欲背负沉重的代价却没有任何反抗,这让伊万内奇郁闷而且愤慨。可是对于他的倾诉,磨坊主阿廖欣是什么反映呢?他讲得故事既没满足阿廖欣也没满足布尔金。阿廖欣“他困得要命,他并没有细想伊万内奇讲得是不是有道理、正确,反正他的客人没有谈起麦粒,也没谈起干草,也没谈起煤焦油,所谈的都是跟他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的事……”这是一位跟他弟弟几乎同样的自私着为个人幸福奋斗着的一类人,他们只关心自己眼前的事手边的事牟利的事,其他全是别人的事。

与伊万内奇同行的布尔金是一个教师,教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样的精神苦恼他应该是最先知觉的人,是最应该清醒审视这个世界的人,是最应该在倾听的过程中激情愤慨的人,可是小说中只提到一句他有关伊万内奇对讲述的反应,当伊万内奇把自己的烟斗放在桌子上时:布尔金久久不能入睡,感到纳闷,想不出这股难闻的气味是从哪儿来的。他应该是被这个故事所困扰了吗?没有,应该清醒的知识分子都觉得一片困顿,郁闷无比却不去思考不加判断,甚至这些都是伊万内奇用恳求的声调握住他的手说出来的,即使这种状态下的他,也只是感到难受,感到纳闷。

兽医其实应该是教师布尔金的镜子,应该能照出作为思想者的觉悟,但是竟然没有,竟然不为所动。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社会真的是需要被拯救,需要更多的人去唤醒那些像尼古拉、阿廖沙这样被自无奋斗埋葬的人,多一些去考虑与关注大众生存状态的人,多一些与不平命运抗争的人。可是没有,有一些知觉能更清醒的认识到这个世界弊端的人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少到只有一个其实最不应该关注这个问题的人伊万内奇,而且还只是一个兽医。因为“雨点整夜抽打着窗上的玻璃”,一刻也没停,直到小说的结尾。

环境四:阿廖欣家的女佣

如果说,这篇小说中,找一个更像镜子的人,我觉得应该是阿廖欣的那位女佣了。小说中对她的描写很吝啬,虽然出现了四次,但是总字数应该不到两百字。

第一处:伊万内奇和布尔金走进那所房子,遇到一个女佣,是个年轻女人,长得很美,他俩一下子都站住了,互相看了一眼。

第二处:美丽的佩拉格娅那么娇弱,看上去又那么温柔。她给他们送来了毛巾和肥皂,阿廖沙就陪着客人到浴棚里去了。

第三处:而现在俊俏的佩拉格娅正在这儿没一点儿声音地走来走去,这一切要比任何故事都美好得多。

第四处:那两张凉快的大床由俊俏的佩拉格娅铺好了被褥,新洗过的床单冒出好闻的气味。

在这篇小说里,佩拉格娅是继小说美丽的乡村田野出现后第二种美好的东西,其余全是笼罩全文的阴云,潮湿及接连不断地雨,是人物的烦闷。俊俏、温柔、娇弱,一出现就自带美丽的光芒,而且是在那样潮湿、泥泞、不舒服的环境里。但是细心的人会发现,被吸引的只是这位兽医与教师布尔金,而常身处其间阿廖欣却浑然不觉。美丽的女佣其实就是伊万内奇所希望的理想境界:自私的幸福追求者可以不只为自己,懵懂混沌者可以为了这美好而去努力,清醒者可以倾其所有去追求。可以说是这面美丽的镜子照出了为个人幸福奋斗的人的冷漠与自私,也照出了觉醒者对美好理想、生存状态的剖析与忧虑。是这种美好,她带来希望,氤氲着芬芳的气息,给人无限的期待,在这个一片矛盾的和平中闪耀着,吸引着每一个期待改变社会改变生活的人们。而与其相反的“醋栗”,虽是果子,却因结着自私贪婪却又酸又涩,不适宜人也不会有更多的人去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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