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二十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
嗨,二十年前的小樨,你还好吗?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寄给你的信,因为过去的你早已封存在时光的隧道中,沉淀在二十年后的我的心里。
记得那时的你,是一个外表文静但内心热情似火的女孩儿。那时的你洒脱奔放、任性妄为,号称“打败幼儿园无敌手”,园中的小伙伴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也正为此,每每放学你都会被老师批评罚站而最后离校,爸妈也为躲避老师的连带责罚和来自“被害”家长们的冷嘲热讽而最晚接你。
最记忆犹新的事有一件,那是一个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放学时刻,小伙伴们都如释重负般得喜滋滋地牵着父母的手回家,而你则一如既往地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之中。你把书包随手仍在一边,独自一上一下地坐着滑梯。那时的你总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艰难地爬上滑梯,然后似一阵风般迅速滑落,内心无比畅快。然每每落到底端,你都会不自觉地望向那个熟悉的门口,空空如也,便转身向扶梯走去,如此这般,直到父母到来。
但这次却不同,校园里除你之外,在不远处的跷跷板上还坐着一个男孩,他静静地坐在跷跷板的一端使另一端高高翘起,然后双手撑着下巴,茫然地望着前方的空气,一样得百无聊赖、一样得默默等待。
你依旧重复着自己的游戏,只是这次除了望向校门口外,还会偶尔瞥一眼那个坐在跷跷板上的男孩。对他,你只有些许的印象,你知道他比你大一级,还知道你之前从未欺负过他。虽然你们之间从未说过一句话,但你却莫名地知道他应该也认识你。
你又一次从滑梯滑下,向校门口扫了一眼,轻叹了口气,然后收回视线又看向了他。在定睛凝视了片刻之后,你轻轻地走到他身边道,“我们一起玩吧!”他点点头,站起身,使跷跷板恢复平衡。然后你们各坐一端,一上一下地摆动起来,时间随着跷跷板的一摇一摆,一点一滴地流去。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摇摆之后,眼前一上一下起伏的画面,使你感到了眩晕,于是你很快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你父母也没来接你吗?”你率先打破周围宁静的空气问道。
“妈妈有事,晚些来。”简短的回答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一向活泼好动的你便忍耐不了了,你想离开去玩些别的,便看向他,但却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好恶的表情。
“唉,到底要玩多久啊”,你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与此同时一个古灵精怪的想法也随之浮出脑海。
“要不整他一下”,你心里暗笑道。“这样一定很有意思”,内心的窃喜不禁呈现为脸上的坏笑,“好,就这么办!”
下定决心之后,你随着身体的起落在心里默默数起了“一、二、三”,随着心中“三”的响起,你恰好落到了底端,此时的你就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然后一跃而起,离开了跷跷板,站在了一旁。只见他从空中重重摔下,在到达底端之后,因抓手不稳顺势滚了出去,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你不禁笑出了声,感叹自己的计谋得逞了。
他缓缓地爬起,静静地坐在地上,双膝弯曲着,双手环抱着小腿,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起初,你仍开心地笑着,可是几秒过后,空气却渐渐变得冰凉。你慢慢地向他走去,只见他的衣服被地面磨破了,腿和手臂也摩擦起了皮,白嫩的肌肤上是灰色的尘土,在尘土的边缘和间隙间略微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那一刻,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或许这样也不好玩吧”。你如凝固的蜡像般伫立在原地,无法动弹,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对你的“命运审判”。
很快,值班的老师来了,紧接着男孩的家长来了,最后你的妈妈也来了。开始他们对着男孩说着什么,之后又对你和妈妈说着什么,然后他们又相互说着什么,这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嘈杂凌乱,你似旁观者般静立一旁,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你无关。耳边叽叽喳喳的争吵声此起彼伏,你却如看戏般欣赏着他们的“表演”。男孩的妈妈时而对你怒目而视,时而爱抚地揉着男孩儿的头,但口里始终不断地涌出对你和妈妈的指责。妈妈始终低着头,偶尔认同地点点头。值班老师则是语气和善的两相劝慰。
最后你将目光落在了男孩儿身上,他一如既往地低着头。片刻后,或许是察觉到了你的目光,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你,你们对视一眼,你清楚地看到他眼角泛着的泪光,随后他又低下了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耳边仍是回荡着大人们的聒噪,无休无止。
那一刻,你第一次感觉到大人和小孩儿如同分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大人的世界中,有讲不完的堂皇道理,有理不清的责任义务;而在小孩的世界中,只有好玩与不好玩、开心与不开心。比起大人世界的嘈杂喧嚷,小孩儿的世界则显得简单洒脱。
你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将你拉回了思绪。随之而来的,便是脸庞火辣辣的疼,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片刻地反应过后,你才意识到是男孩儿的妈妈突然打了你一巴掌。你摸着被打的脸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阿姨,静静地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更确切地说你是被吓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打脸,平日的你无论多么调皮捣蛋,固然也少不了挨父母揍,但他们却从未打过你的脸。
此时此刻,你的眼前如同起了一层雾,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你突然感觉身体软弱无力,顺势靠在了妈妈身上。
妈妈低头看着你,轻声问道:“疼吗?”
你摇摇头,朝她笑了笑。
妈妈抬起头,愤怒地看向那位阿姨,语气坚定地责问道:
“你怎么能打孩子?”
“是你女儿先打了我儿子”阿姨气急败坏道。
妈妈将你扶正,身体微微向前,盯着阿姨道:
“孩子之间打打闹闹都是常有的,我女儿淘气不小心伤了您儿子,这是我家孩子的错,她应当给您儿子道歉,我也接受了您的批评指责,可是你现在打孩子就是你的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几句道歉的话就想了事了,我儿子的血就白流了?”
看着原本即将熄灭的火焰又重新被点燃,值班老师连忙插进来劝阻道:
“都是孩子们玩闹,大人又何必参与呢?”
“……”
耳边依旧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争执,你抬头望着妈妈,顿时思绪万千:
你知道这次的玩笑并不好玩,还让另一个小伙伴受了伤;你知道妈妈总是因你的顽皮而一次次地向别人低声下气地道歉,或许也感到厌烦了吧;你知道往日的你在闯祸之后,妈妈总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先把你教训一番,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当你挨了一巴掌后,妈妈却坚定地站在了你这一边,替你说话呢?是因为大人不能打小孩吗?还是因为打人不能打脸呢?这些问题都令你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说心里话,阿姨打的那一巴掌,只是声音听起来吓人,在短暂的刺痛过后,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可是正因这一巴掌,对阵双方的话语权导向却随之发生了偏转,你和妈妈突然变成了占理的一方,妈妈一转之前唯唯诺诺的姿态,开始连连为你说话。这样的转变,突如其来,使当时的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其实心里还有些暗暗的窃喜,因为你知道今晚回去就不用再挨批了。
二十年后的我回首当年的往事,便为其增添了很多美好的意义:虽然父母平时总是将责备的话语挂在嘴边,甚至为了躲避麻烦最晚接我,但是当我受到欺负时,他们会最先挺身而出为我说话,即使开始犯错的是自己,也会给予我最大的理解和原谅,小心抚慰着我内心的“胆怯”。的确,我承认当时的自己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随着那冰冷的一巴掌,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可以无法无天,原来真得会有人毫无顾虑地惩罚你,丝毫不会顾忌一个孩子的尊严,或者虚荣地说一个孩子的“脸面”,他们会在众人面前打你的脸,尤其是在另一个孩子面前。
想到这里,你再次看向了那个男孩,他也看着你,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眼睛无神地望着你,但当你隐约觉察到他注视着你被打的半边脸时,一丝嘲讽涌上心头,你匆忙地低下了头……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能迁怒于孩子……” 妈妈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那件事结果怎么样,我已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当时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而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男孩。
这件事一直印刻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每每念起都记忆犹新:那天下午昏黄的阳光,橙黄的旋转滑梯,木色的跷跷板……似乎记忆中的一切皆是泛黄的,如同一张张老照片。如果记忆有颜色的话,那么她一定是黯黄的,因为她汲取了往日一天天消逝的阳光,积淀了一层层情感的浮尘,封锁了一段段金色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