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无事可述

        王老师说，我们家的2018是一声叹息，无事可述。我深有同感，这么难熬的一年下来，竟然没有一件事可以拿来吹吹牛皮，还是有些尴尬的，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想想都很丧。

        2018年，是我工作以来比较闲的一年。上一次这么闲是在2004年，那时我是个年轻的连长，上级安排连队到一个部队农场施工，在黄河滩上种了一年水稻。颗粒归仓以后，我和我的战士们一年的任务也基本完成，那个冬天下了大雪，我窝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小平房里无事可做，看完了600多集的《李敖有话说》，冬日暖阳下，我在连队的小院子里给战士们讲过《史记》和《汉书》，战士们喜欢看玄幻武侠小说，我记得我用一个下午讲过《刺客列传》，我告诉大家，《刺客列传》里有最好的武侠。那时候，我才20多岁，无知者无畏，也不知道自己讲明白没有，小伙子们听懂了多少？

        今年是汶川地震十周年，5月12号那天有不少战友发了朋友圈，还有几个小伙子给我发了照片，我看见了自己当年的样子，阳光帅气，英姿勃发。那天全营紧急集合，我作了动员，我记得开头我是这样讲的，“我等了十年，终于有一个可以报效国家的机会…”今天看，很真诚也很稚嫩。那天花园火车站给了我们两个小时装载，同志们很争气，一个小时就完成了，展示了良好的技术和作风。有个战士家到火车站五公里，他妈妈做了几样小菜，用湖北的“蒸饭鼓子”蒸了一大鼓子饭，怕赶不上军列，饭都没来得及盛出来，端着饭鼓子送到了火车站。他的妈妈当时才四十多岁，立在着站台上，隔了窗户让我们趁热吃，现在想起来就要掉眼泪。我没有亲见过战争年代老区人民支前的场景，但那一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饭鼓子，那里面饱含了对子弟兵的真情，我觉得可以放到我们团史馆里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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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爱奇艺说最火的综艺节目是《奇葩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吹牛，但《奇葩说》的确是我最喜欢的综艺节目。我最欣赏的是詹青云，这个来自贵州的哈佛博士，思维缜密，气势如虹，听她辩论注意力要高度集中，还要记得及时使用度娘，不然可能出现傻傻听不懂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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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最打动我的是邱晨，这个女孩讲了她的一段经历，她说有一天下午，医生告诉她，她被确诊了癌症，她有点发懵，用了四个小时，联系了医院手术，向单位领导请假，向亲戚朋友告别。晚上回家，突然记起来，第二天有一个读书活动，已经报了名，又不好意思临时去找人顶替，所以就连夜加班做了PPT，第二天还拿了读书活动的第一名。我看过很多期邱晨的节目，那天她讲得很平淡，年轻人这样谈生死，听了有种怪怪的感觉，这个姑娘身上有股巨大的力量感染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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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晨的网名是虫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三体》的粉丝，我对虫子这个词是高度敏感的，《三体》里的外星高级智慧生命发送给地球人的信息就是，“你们是虫子”。尽管这只是一部科幻小说的情节，但我却能够理解作为虫子，被人俯视的无奈。这一年我读了很多书，夜深人静，捧起书本与往圣先贤对话，在为那些奇思妙想拍案叫绝的同时，有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虫子，懂得太少了。再有的时候呢，我就开始反思，我是不是书读多了，书读多了就想多了，少了好多虫子的快乐。唐人章碣的诗句，“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是不是说不读书才会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英雄气呢？这书读还是不读？是个问题。

        年轻的时候，有个领导对我讲，你这个连长一点都不霸气，你要知道，头顶上是天，天底下就是连长了。我知道他是鼓励我，要我去掉身上的学生味道。那些年我和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很少休假，工作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和我的连队溶为一体，有一次，团里有个干部说我的连队不好，我竟对他老拳相向。我自己和连队都获得了不少荣誉，老兵退伍的时候，有个广东兵送我一个打火机做纪念，他说连长少抽点烟，你是个好干部。我想，到今天那也是我看得最重的荣誉。我舍不得那些战士，那天一个人在宿舍里泣不成声。我那时就想着要好好表现，多出点成绩，我就能当上副营长了，在我眼里，副营长是一不小的官。那时我的快乐很简单，每天很充实，工作辛苦也不觉得累。我有的时候跟王老师回忆，说我那时就想着当上副营长以后，可以背了手在营部门口踱方步，问她好不好笑？王老师说不能嘲笑一个有梦想的人。如今我和那个有梦想的年经人已经分道扬镳，但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年经人，很简单很快乐。如今我读了些书，掌握了些叫做领导艺术的东西，爱和恨都不再强烈，变得不那么有趣了，王老师说我身上还有不合时宜的负能量，再这样下去，将来会成为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人。有一种读书人叫腐儒，我能闻到自己身上有一点腐的味道。

        这一年，金庸先生驾鹤西去。有不少人出来消费老先生，胡军说，老先生要用大杯和他干杯，老先生还说跟我的乔峰干一杯怎么不可以，我觉得那不像是老先生说话的语气。李若彤说，老先生曾经说过她是老先生心目中小龙女的样子，我觉得她吹牛，陈玉莲演的小龙女比她强一百倍。李纯恩的回忆比较靠谱，他是早年《明报》副刊的编辑，他说金庸是一个入世的人，挑专栏文章凡是喜欢讲文艺腔的，讲自己感受，感怀身世的，一律不要，金庸喜欢新奇有趣的事。我又想起《奇葩说》里有一个辩手在一次辩论中讲到本我自我超我等等，康永怼他，人生那么短，做好自己都不容易了，还要管本我自我超我，太假了。我以为，康永和金庸是一个意思，要做个新奇有趣的人。《老友记》里形容一个人，一个很高的评价就是funny。新的一年，我要做一个有趣的人。

        这一年，王老师的关键词是底线。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但王老师的底线无处不在，很容易触摸到。说她孩子的成绩是底线，说她不辛苦是底线，说她出门败家是底线，说她老了更是底线中的底线。触犯了他的底线，她会火力全开，比《奇葩说》的辩手更有战斗力，更加排山倒海，而且对方辩友不允许发言。我小的时候看过新集街上的妇女同志，为一只鸡几颗豆，从街东头到街西头骂上几个小时，王老师作为资深高级教师，素质是全面的，在此项技能上毫不逊色，我有时想象，如果王老师没有上大学，就嫁到新集街生活，我想她也是个狠角色。

        再有两天就是2019年了，我对2019充满期待，武汉在今年开通了地铁七号线，从我们家坐一站路就到了湖北大学，我对孩子说这条线是为她开通的，孩子说我讽刺她。我倒是希望她能坐二号线去上大学，好学校都在那条线上，其实从这个角度看，人生有时真是很简单，就是选择上地铁二号线还是七号线。祝愿孩子明年高考后能拿到地铁站的一卡通！